早早就等在村臺邊的人們遲遲等不來景明,各自都有些不耐煩。
“這景明今兒還來不來?”
“誰知道呢,都這個時辰了,要是再有半個時辰不到,我看吶,八成是來不了了。”
徐燕和景龍也收拾了一番來這兒等,瞧景明還沒來,徐燕冷哼一聲。
“怕不是這些日子把銀子都折騰光了,沒錢娶扶三姑娘,還沒給的十七兩拿不出來了,所以才不好意思露面!”
景龍也譏諷著附和:“早說他不會過日子,這下可好!”
這一路徐燕便不少抱怨。
只因他們夫婦也知道如今自己是景明最為親近的人,這迎親頭三日,總要來找他們?nèi)ズ头黾艺勂付Y嫁妝。
雖然那頭牛不得不賠給景明,但徐燕心里仍是氣的。原本還打算借著景明來央的時候要點(diǎn)銀子平衡一番,可誰知這景明竟然根本沒來找!
這下好了,景明來不成了,且看他要出多大的丑!
鬧哄哄的人們一聽,連景明的大哥大嫂都這么說了,頓時深信不疑。
“那日他一開口就是二十兩,后來又聽說修什么磚石房,我還當(dāng)他多有能耐,原來也是個吹牛貨!”
“誰說不是呢,你們忘了他剛回來那日,那破包袱,哪像有銀子的樣子?”
“這下扶家人怕是要落空了哦——劉桂還等著十七兩銀子呢,銀子飛了!”
“哈哈哈哈——”
“既然景明來不成,也莫耽誤吉時了,里正呢?咱們先去接親!”
哄嚷一陣,眾人才發(fā)現(xiàn)里正也還沒到,正探著脖子尋時,忽而聽見一陣敲鑼打鼓吹嗩吶的喜樂聲。
“哪兒來的嗩吶?”
“怕是里正請的,今年想必是各家給的銀子多,連嗩吶班子都請得起了。”
人們議論的間隙,遠(yuǎn)遠(yuǎn)一隊戴著紅綢的人走過來。轉(zhuǎn)過山彎,人們便看清了走在最前的人,可不正是景明?!
“景明來了!”
景明背著手,身邊里正同她一起,帶著一隊嗩吶班子和抬聘禮的人,走在最后的甚至還有一頂漂亮的轎子,由四個人抬著,搖搖晃晃朝這邊走來。
若是沒有那頂轎子,眾人還可認(rèn)為這嗩吶班子是里正請來的,景明不過是借了人家的勢。
可有這轎子,一看就是景明自己準(zhǔn)備的。那難不成……這嗩吶班子,和那十幾個抬著聘禮的轎夫,都是景明的人?
眾人同時陷入猜測之中,誰也沒再開口奚落一句,方才聲音最大的人此刻最為安靜,只偷偷打量揣測。
景明已走到人前,朝眾人略一抱拳:“我這第一次成親,不知時辰,眾位鄉(xiāng)親久等了?!?/p>
眾人趕忙哄嚷著擺手:“沒事沒事!來了就好!”
徐燕越看越嫉妒,她景明有這么多錢,怎地都不來她家里叫她去談聘禮?莫不是這個錢不想給她,反而給了里正?
越想越惱,徐燕高聲譏諷:“我那好叔叔,莫不是把家底都掏空了,借了歹人的銀子來強(qiáng)裝場面吧?”
在一眾裝出來的和諧氣氛里,她的這聲譏諷十分突兀。里正當(dāng)即開嗓:“放你的屁!這些是人家景明早就準(zhǔn)備好的,怎么,你就知道人家和歹人借了銀子?這村里出入如此艱難,去哪尋那么有錢的歹人?”
徐燕向來遇強(qiáng)則強(qiáng),聞言更是不信:“他景明有幾斤幾兩,我和他大哥還能不知道?這排場少說也要五兩銀子,更莫說那些聘禮。哦——怕不是都挑著些空箱?”
景明拉住里正,笑問徐燕:“能請得起這些,還多虧了嫂嫂前幾日給的牛。那牛我賣了肉,賣了皮,又賣了骨,足足賺了十幾兩銀子呢!”
她一說完,徐燕的面色果然如她所料,吃了屎一般的扭曲。
“多謝嫂嫂成全!”景明故意施了一禮,只為氣她,“還要多虧大哥那日在我的魚塘教訓(xùn)牛,不然哪有我今日的體面!”
她越是提起那天的事,徐燕便越是氣惱!早知那死牛皮肉分開賣能賣這么多,他們何不自己殺了賣?這下好了,十幾兩銀子白白給了景明!
景龍聞言急得想爭一半,景明看出他的念頭,故意搶在他前邊說與眾人。
“各位高鄰都知道我前幾天被大哥家的牛撞了,大哥和嫂嫂體恤我,賠償我的損失,特意說把整頭牛送給我補(bǔ)身子呢。景明在此多謝各位掛懷,勞諸位記掛了!”
實(shí)則她早知道自己來晚了會成為議論的中心,可那又如何呢?如今我站在這兒,你們先前所說便不攻自破。
她這番話雖有提醒景龍二人,那牛是他們親口當(dāng)著里正的面說送給自己,斷了他們還要再要的念頭,也有提醒眾人:過好自己日子便可,莫要整日無事可做總盯著旁人如何。
這番話說出來,不論是聰明的還是蠢的都被嗆了一遭,心知景明不是景龍那般蠢得好惹,忙都打起哈哈來。
景明把牛的事說給眾人,里正又在這兒,景龍兩人也沒法再提要銀子的事兒,只能憋回肚子里,臉都憋得鐵青。
里正看夠了熱鬧,對景明更是欣賞,瞧著景龍兩口子吃癟,心情都好了許多,大手一揮:“其余的都莫說了,迎親的吉時已到,出發(fā)!景明啊,便借你的嗩吶班子開開路吧,你走前頭!”
景明薄唇微揚(yáng):“得嘞!”
她故意笑嘻嘻在徐燕兩人面前走過,還朝徐燕拱拱手:“深謝嫂嫂?!?/p>
徐燕氣得牙都要咬爛了:“不——客——?dú)狻?/p>
眾人樂得瞧徐燕那氣得扭曲偏偏還說不出什么的表情,紛紛憋著笑從她面前走過,惹得徐燕又是一陣惱火。
待眾人都走過去,她才忍無可忍狠狠踹了景龍一腳:“都是你做的蠢事!十幾兩!白白送人!”
“娘子我……”
“滾開!娘什么娘!老娘看見你就煩!”
她說完氣咻咻跟上,景龍被罵得縮著脖子不敢吱聲,也喏喏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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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裝著事兒,扶三姑娘昨夜睡得晚,一大早天還未亮就又醒了。村里已經(jīng)能聽見隱約的爆竹聲響,還有許多吵嚷的聲音,大約是李家的兒子準(zhǔn)備出發(fā)迎親了。
扶三姑娘便如何都睡不著了,起身自顧自梳頭洗臉,邊收拾邊想著景明是不是也已經(jīng)起來了,正收拾著準(zhǔn)備來接。
她唇角微揚(yáng),心情好時,連帶著精神也好,雖然只睡了一兩個時辰,但也比往日更精神。
又過了兩個時辰,劉桂也被爆竹聲吵醒,她洗了把臉,見扶三姑娘早已收拾妥當(dāng),不禁白她一眼。
“我看你倒是巴不得早些嫁出去,好似這家里虧待你一般!”
扶三姑娘的好心情略被影響,唇角壓下,并不和她爭論。劉桂卻大步走過來,坐在扶三姑娘的硬板床上。
“如今你也要出嫁了,有些事,我這個當(dāng)娘的也要囑咐你一番。”
扶三姑娘微愣,她抬眼看著劉桂,一時有些恍惚,這等溫情的話居然也是能從她口中說出的。
到底是做了二十年的母女,即便平時多有責(zé)罵,如今自己即將出嫁,不再是這家的人,她也會覺得不舍,多囑咐幾句的吧?
然而還不等扶三姑娘傷感,劉桂便一句話打破了她的期待。
“你嫁給景明,便再也不是這家的人,往后若有難處也別再回來給我們添麻煩,大家日子都過得不好,誰也別拖累誰。”
“再者,你要記得你還是扶強(qiáng)的姐姐,往后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要記著給弟弟帶回來嘗嘗,別只顧自己偷吃!你弟弟是扶家唯一一個傳宗接代的種苗,你們姐妹三個都是無用之人,要心存愧疚,多幫扶弟弟?!?/p>
她絮絮叨叨無非都是些扶三姑娘不愛聽的話,方才還期待的那一絲溫情霎時破滅,她注視劉桂的眼神逐漸冷漠。
劉桂說著說著才發(fā)覺她的目光不似平常的乖順,雖然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但總覺得有一種心虛之感。
“你……你盯著我作甚?”
扶三姑娘深吸一口氣:“幫扶弟弟。便是要我同大姐二姐一般,從婆家偷東西回來給弟弟,然后再回去被打個半死嗎?”
劉桂沒想到她居然一反常態(tài)地反駁自己,愣了一瞬,因?yàn)槔硖?,聲音陡然提高了些,說的話也沒了條理。
“你這是什么話?你吃了這么多年糧食,那些本該都是給你弟弟的,你們分著吃了這么多年,如今還回來難道不應(yīng)該?!再者你大姐二姐也是心系你弟弟,所以每每有什么好東西都知道拿回來,聽你這意思,你是不準(zhǔn)備幫扶你弟弟了不成?”
扶三姑娘被她吵得頭痛,才張開嘴,劉桂說得來了勁:
“再者她們兩個拿東西被人家知道,那是她們犯蠢!哦,帶回一點(diǎn)米面都被婆家知道,那不挨打還能長記性嗎?下次還能撈著好東西拿回來給你弟弟嗎?”
扶三姑娘簡直被她這說辭驚得說不出話,劉桂冷哼一聲:
“要我說還是笑臉給你們太多了!如今你嫁給景明,也要時時想著你弟弟,莫要忘了本!”
劉桂尖細(xì)的嗓音鉆得人耳朵生疼,扶三姑娘皺著眉,再也沒了多聽一個字的耐心,徑直打斷她:
“我不會那么做。”
她并沒有再如往常一般沉默,反而毫不畏懼同劉桂對視,斬釘截鐵說出這句話,“我嫁給景明,便是她的人。她敬我,對我好,我自該報答她。日后若有什么好東西,也是要先心疼她,體貼她的。”
“你!你這個敗家玩意兒!”劉桂氣得站起身,“這還沒嫁過去就胳膊肘子往外拐,這還了得了!我真是養(yǎng)了個白眼狼!”
她氣得暴跳如雷,扶三姑娘卻只覺失望,迎著劉桂的唾沫星子,心里對于“母親”這個角色的期待徹底降為0。
“白眼狼?!?/p>
“你和爹預(yù)備將我十五兩銀子賣給扶財?shù)臅r候,卻也沒見有絲毫猶豫?!?/p>
她音色冷冽,與往常大不相同。劉桂更覺心虛,聲音便也更高了,恨不得喊得全村人都聽見。
“你還好意思提這茬?!”劉桂擼起袖子,“若不是你年紀(jì)大了,又如此瘦弱,哪至于這么多年吃著我們喝著我們的?若是你再爭氣些,去城里找個有錢的老爺給人家做個小妾,隨便接濟(jì)接濟(jì),你弟弟不知比現(xiàn)在快活多少!”
扶三姑娘閉了閉眼,眸底一片悲涼:“我不會接濟(jì)他。今日我嫁給景明,日后我的便只是景明的,絕不可能再拿回來一分一毫?!?/p>
“孩他娘——景明來迎親了——”
“你——你個小賤蹄子!”
劉桂氣的滿臉通紅,滿屋尋物件,操起一條雞毛撣子就招呼過來,渾然不知外頭景明已經(jīng)來迎親了,連扶林喊她的聲音都沒聽見。老虎鉗子似的巴掌死死拽住扶三姑娘的手腕將她扯住。
“老娘今兒非教教你規(guī)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