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風卷著槐花香鉆進窗欞時，傅景深收到了赴邊境輪訓的命令。
命令來得突然，他正在給戰(zhàn)士們示范戰(zhàn)術(shù)動作，通訊員遞來的電報紙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白。傅景深捏著那張紙，指節(jié)泛白，訓練場上的喊殺聲仿佛瞬間遠去，耳邊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回到家時，姜念正在院子里翻曬被褥，陽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槐花落在她發(fā)間，像撒了把碎銀。傅景深站在門口，看著這尋常又溫暖的一幕，喉嚨突然發(fā)緊。
“回來啦？”姜念回頭笑，手里還攥著根曬衣繩，“今天食堂做了你愛吃的槐花餅，我留了一大盤?！?/p>
傅景深走過去，從背后抱住她，力道緊得像要把她揉進骨血里。姜念手里的曬衣繩“啪嗒”掉在地上，她能感覺到他胸膛的震動，還有那聲幾乎聽不見的“我要走了”。
手里的槐花餅涼透時，兩人才把話說開。姜念沒哭，只是反復摩挲著他軍裝領(lǐng)口的紐扣，聲音輕輕的：“去多久？”
“半年?！备稻吧钗兆∷氖?，指尖有些抖，“邊境條件苦，可能……信會少點。”
“我知道?！苯钐ь^看他，眼睛亮得像含著星子，“你放心去，家里有我。技能班的課我會接著上，食堂的事也盯得牢，爺爺和奶奶我也會照顧好?！彼D了頓，從抽屜里拿出個布包，塞給他，“這是我給你縫的護膝，邊境潮，別凍著腿。還有這個……”
是本厚厚的筆記本，第一頁畫著個歪歪扭扭的小人，穿著軍裝，旁邊寫著“傅景深要平安”。后面是她抄的家常菜菜譜，每道菜旁邊都畫著小太陽：“想我的時候就看看，等你回來，我天天做給你吃?！?/p>
傅景深把筆記本捂在胸口，像捧著團火。他想說“別擔心”，想說“等我回來”，話到嘴邊卻只化作一個字：“好?！?/p>
送別的那天，軍號聲格外嘹亮。姜念站在站臺上，看著傅景深穿著整齊的軍裝，站在隊伍最前面，身姿挺拔如松。他不能回頭，她也不能哭，只是拼命揮手，直到火車變成個小黑點，消失在鐵軌盡頭。
回到空蕩蕩的家，姜念把他的枕頭擺在自己旁邊，夜里摸到那片冰涼，眼淚才終于忍不住掉下來。但天一亮，她又像往常一樣去食堂，去技能班，臉上帶著笑，仿佛他只是去參加一場普通的訓練。
“嫂子，傅連長肯定沒事的。”戰(zhàn)士們見她眼圈發(fā)紅，總?cè)滩蛔“参俊?/p>
“我知道?！苯钚χo他們盛飯，“他可是我男人，本事大著呢?！?/p>
可心里的牽掛像瘋長的藤蔓，纏得越來越緊。她開始每天給傅景深寫信，寫家屬院的新事：李嫂的兒子學會走路了，張嬸種的黃瓜豐收了，技能班的軍嫂們都能寫完整的家信了；也寫自己的思念：今天食堂做了槐花餅，突然想起去年你搶著吃的樣子，我留了一屜，等你回來熱給你吃。
信寄出去，像石沉大海。邊境信號差，有時一個月才能收到一封，字跡潦草，紙頁上還沾著泥點和油漬，卻能讓姜念翻來覆去看好幾遍，連標點符號都舍不得放過。
“念念，見字如面。邊境的星星很亮，像你眼睛。昨天巡邏遇到條蛇，被我一刀劈成兩段，別擔心。技能班的課別太累，按時吃飯?！?/p>
“今天打了場勝仗，繳獲不少裝備。想起你教我的‘找軟處下刀’，還真用上了。等我回來，給你講細節(jié)?！?/p>
“收到你的菜譜了，戰(zhàn)士們搶著看，都說嫂子的字比指導員寫得好看。我把你的小人畫貼在床頭了，每天睡前看一眼?！?/p>
每封信都很短，卻像火種，照亮了漫長的等待。姜念把這些信小心翼翼地收在鐵盒里，藏在枕頭下，夜里睡不著就拿出來讀，仿佛他就在耳邊說話。
八月的一天，技能班正在學做醬菜，突然有人喊：“傅連長他們的部隊立大功了！電臺里說的！”
軍嫂們瞬間炸了鍋，圍著姜念又哭又笑。姜念手里的醬菜壇子差點摔在地上，她扶著灶臺，眼淚噼里啪啦掉在咸菜上——她就知道，他一定行。
慶功的消息傳到軍區(qū)，卻遲遲不見傅景深的信。姜念的心又懸了起來，夜里總做噩夢，夢見他渾身是血地朝自己笑。
直到九月底，一封加急電報送到家屬院：“任務完成，即日返營，勿念?！?/p>
姜念握著電報，手都在抖。她跑去食堂，讓師傅殺了只老母雞，又做了滿滿一桌子菜，從早等到晚，眼睛都不敢眨。
傍晚，熟悉的軍靴聲在院門口響起。姜念猛地沖出去，撞進一個帶著風塵和硝煙味的懷抱里。傅景深瘦了黑了，額角多了道新疤，卻笑得像個孩子，手里捧著個紅布包。
“我回來了?！彼曇羯硢?，帶著濃重的疲憊，卻字字清晰。
姜念埋在他懷里哭，眼淚打濕了他的軍裝，哭得說不出話。
晚上，傅景深打開紅布包，里面是枚金燦燦的軍功章。他把軍功章別在姜念胸前，聲音低沉而鄭重：“這枚軍功章，有你一半?！?/p>
姜念摸著冰涼的軍功章，上面仿佛還帶著邊境的風霜。她知道，這枚勛章里藏著多少個不眠的夜晚，多少次生死瞬間，還有她寫在信里的每一句“平安”。
“傅景深，”她抬頭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以后不許再讓我等這么久了?！?/p>
“再也不了。”傅景深把她緊緊抱住，下巴抵在她發(fā)頂，“以后我去哪都帶著你，好不好？”
窗外的槐花開得正盛，香氣漫了滿院。姜念靠在他懷里，聽著他有力的心跳，突然明白，所謂軍婚，就是他在前方守護家國，她在后方守護牽掛，讓每一次分離都充滿重逢的盼頭，讓每一枚軍功章，都閃耀著兩個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