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總兵府的晨露還掛在檐角，外門弟子李默的死訊就像塊石頭砸進了平靜的水面。
李默是跟著玄清真人來的外門弟子，平時總縮在隊伍末尾，沉默得像塊墻角的石頭。此刻他倒在自己的住處，胸口插著把短刀，臉上凝固著驚恐——更刺眼的是，他枕邊攤著張黑紙，上面用鮮血畫著血刃盟的令牌，旁邊還壓著半封密信，字跡潦草卻能看清：“礦洞消息已傳，速撤……恐事泄，以身殉盟。”
最先發(fā)現(xiàn)尸體的是趙靈兒，她抱著藥箱沖進來時，臉色慘白如紙，手里的藥瓶“哐當”掉在地上，里面的丹藥滾了一地：“李默師兄……他怎么會……”
玄清真人趕到時，執(zhí)法堂弟子已經(jīng)搜遍了李默的住處。床板下藏著個黑布包，里面是幾塊玄鐵礦碎渣，還有枚沾著礦洞泥土的令牌——和礦洞里那半塊斷裂的血刃令牌，紋路能嚴絲合縫對上。
“是他?！币幻麍?zhí)法堂弟子捏著密信，聲音發(fā)沉，“信里說‘三日前巳時傳礦洞布防’，正是咱們決定突襲的前一天……”
趙靈兒突然捂住嘴，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掉：“都怪我……昨天整理卷宗時，李默師兄來問過礦洞的事，我還以為他是關(guān)心任務，就多嘴說了幾句布防安排……我怎么就沒察覺不對勁呢？”她哭得肩膀發(fā)抖，月白道袍的袖子都濕了大半，“他平時那么老實，誰能想到……”
林渡站在人群外，看著趙靈兒通紅的眼睛，心里莫名發(fā)堵。貴小曼被他抱在懷里，剛才趙靈兒靠近時，這小家伙突然炸了毛，小短腿在他懷里亂蹬，腦袋一個勁往他胳肢窩里鉆，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低鳴——這是它極度警惕時才有的反應。可眼前的證據(jù)太確鑿了：密信、令牌、玄鐵礦，甚至李默胸口的刀，刀柄上還纏著他慣用的灰布。
“是我糊涂了?！毙逭嫒说穆曇魩е鴰追制v，他看向趙靈兒的目光里滿是愧疚，“昨日在礦洞，是我失言懷疑了你……李默藏得太深，連執(zhí)法堂的查探都沒發(fā)現(xiàn)他的異常?！?/p>
李總兵也嘆了口氣：“外門弟子接觸的任務雜，被血刃盟收買也有可能。趙姑娘莫要自責，你能及時發(fā)現(xiàn)異常，已是大功?！?/p>
林渡低頭看了看懷里的貴小曼，它還在不安地扭動，小眼睛死死盯著趙靈兒，像是要把她看穿。他想起昨天礦洞里的空寂，想起李默平時縮在角落的樣子——那樣一個連劍都握不穩(wěn)的外門弟子，真能精準傳遞礦洞布防，還能讓血刃盟在一夜之間清空據(jù)點？
可密信上的字跡，確實和李默平時抄錄經(jīng)文的筆跡像極了。那枚令牌上的泥土，經(jīng)玄清真人查驗，也確實是礦洞深處的黏土。連趙靈兒都主動說“告訴過李默布防”，還有什么可懷疑的？
“林師弟，你怎么了？”趙靈兒注意到他的目光，走過來時腳步輕輕的，手里還拿著塊靈龜餅，“貴小曼好像不太舒服？是不是昨天在礦洞受了驚？這塊餅給它壓壓驚?！?/p>
她遞餅的手白皙纖細，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可就在她的指尖快要碰到貴小曼時，小家伙突然猛地抬起頭，對著她的手“嘶”了一聲——這是它從未有過的敵意，連面對血牙鼠時都沒這么兇過。
“呀！”趙靈兒嚇得縮回手，眼圈又紅了，“它……它好像很怕我？”
“許是昨天累著了?！绷侄哨s緊把貴小曼往懷里按，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扎了下。玄清真人走過來，拍了拍趙靈兒的肩：“莫怕，靈寵認生是常事。倒是你，受了這驚嚇，先去休息吧?！?/p>
趙靈兒點點頭，轉(zhuǎn)身時腳步有些踉蹌，月白道袍的下擺掃過門檻，帶起的風里，竟飄來一絲極淡的墨香——和李默密信上的墨味，一模一樣。
林渡猛地抬頭，正撞見趙靈兒回頭看他，眼里的委屈恰到好處，嘴角卻似乎有極淡的笑意一閃而過。而懷里的貴小曼，突然用小爪子狠狠撓了他一下，像是在警告。
可這時，玄清真人已經(jīng)在吩咐弟子：“將李默的尸身帶回山門安葬，按叛門處置。血刃盟雖跑了，但總算揪出了內(nèi)鬼，也算沒白來?！眻?zhí)法堂弟子們應聲收拾東西，看向趙靈兒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憐惜，仿佛都在想：這姑娘昨天被懷疑，今天又撞見這種事，真是難為她了。
林渡捏了捏貴小曼的龜甲，它的【神龍罩】靈光不知何時又亮了，淡淡的藍光裹著龜甲，像是在抵御什么看不見的東西。他看著趙靈兒走進客房的背影，又看了看李默住處那攤尚未干涸的血跡，突然覺得手里的靈龜餅沉得厲害。
天墉城的日頭漸漸升高，照得總兵府的青磚發(fā)亮。表面上，一切都平息了——內(nèi)鬼伏法，眾人雖沒抓到血刃盟，卻也不算全無收獲。玄清真人甚至拍著林渡的肩說：“看來是咱們多心了，趙師妹心思細，往后歷練，你多向她學學?！?/p>
只有林渡懷里的貴小曼，始終沒松過氣。它縮在布囊里，小眼睛透過布縫盯著客房的方向，龜甲上的藍紋忽明忽暗，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一個沒人相信的真相。
林渡摸了摸指尖——那里還留著貴小曼撓過的癢意。他突然想起趙靈兒鬢邊那朵山茶花，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卻不見了。而李默的枕下，除了密信，還壓著片干枯的山茶花瓣。
風從檐角溜過，帶著遠處市集的喧鬧。林渡望著客房緊閉的木門，第一次覺得，那些看似確鑿的證據(jù)，或許比礦洞里的陰影，更讓人發(fā)冷。
子夜的五龍山分舵密室里，隔音陣法的淡金光紋在石壁上流轉(zhuǎn)，將外界的蟲鳴與風聲全擋在外面。趙靈兒站在青銅燈盞旁，月白道袍早已換下，一身玄色勁裝裹著纖細的身形，鬢邊的山茶花換成了枚黑鐵血刃令牌，指尖正無意識地摩挲著令牌上的紋路。
悟天道人坐在蒲團上，青灰色的道袍上沾著些塵土，像是剛從后山趕來。他捻著花白的胡須，目光落在燈盞跳動的火苗上，聲音壓得極低：“李默的事，辦得干凈？”
“回師尊，”趙靈兒低頭，語氣里沒了白日的柔弱，只剩恭敬，“密信是仿他筆跡寫的，令牌上的黏土取自礦洞，連他慣用的灰布都纏在了刀柄上。執(zhí)法堂那群蠢貨，只看表面證據(jù)?！彼D了頓，抬眼時眼底閃過絲疑慮，“只是那個林渡……有點礙事?！?/p>
“哦？”悟天道人抬了抬眼皮，火苗在他瞳孔里晃了晃，“那個剛滿15級的萌新？”
“他身邊的海龜不對勁?！壁w靈兒的指尖猛地收緊，令牌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白日里我靠近時，那畜生兩次對我露敵意，甚至敢朝我嘶叫——尋常靈寵哪有這膽子？還有林渡，他看我的眼神……不像其他人那樣全然相信，倒像是在琢磨什么。”
她想起林渡懷里那只綠紋海龜，龜甲上的藍紋總在她靠近時發(fā)亮，那不是認生，是警惕。更讓她不安的是，剛才在總兵府角落，她撞見林渡正翻看李默的卷宗，指尖停在“擅長臨摹”那一行上，眉頭皺得很緊。
“一只5級的水龜，一個剛下山的內(nèi)門弟子，值得你動殺心？”悟天道人輕笑一聲，捻須的手指停了停，“他的‘金光乍泄’才12級，連‘刀光劍影’的門檻都沒摸到。貴小曼的【神龍罩】撐死擋兩次攻擊，【滴水穿石】連鐵皮狼的皮毛都未必能穿透。這樣的角色，掀得起什么浪？”
趙靈兒咬了咬唇：“可他是第一個懷疑我的人，而且……他好像很信那只海龜?shù)姆磻?。萬一往后被他找到破綻……”
“破綻？”悟天道人站起身，青銅燈的光暈在他身上移動，露出道袍下隱約的血刃盟刺青，“李默的尸身明天就會被帶回山門，按叛門處置。所有證據(jù)都指向他，林渡就算心里有疑，拿得出實證嗎？一個萌新的猜測，誰會信？”
他走到趙靈兒面前，聲音沉了幾分：“咱們的重心在壟斷玄鐵礦脈，不是跟個毛頭小子較勁。殺了他，反而會引來玄清那老東西的追查——他本就對你昨晚的‘傳訊’存疑，再出人命，豈不是自曝行蹤？”
趙靈兒沉默了。她知道師尊說得對。血刃盟在五龍山的潛伏，耗費了十年功夫，不能因小失大。可林渡那雙清澈卻帶著探究的眼睛，還有那只反常的海龜，總讓她心里發(fā)緊。
“放寬心?！蔽蛱斓廊伺牧伺乃募?，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等他升到20級，忙著去采金礦解鎖‘刀光劍影’時，咱們早已把黑風嶺的靈植園占了。到那時，他就算猜到真相，手里沒實力，沒證據(jù)，說出去也只會被當成胡言亂語。”
他走到密室門口，伸手按在石壁上，隔音陣法的光紋漸漸淡去：“留著他，反而更穩(wěn)妥。讓他覺得自己的懷疑是錯的，讓他繼續(xù)按部就班做任務、升技能——一個沉浸在修煉里的萌新，才是最安全的。”
趙靈兒看著師尊的背影消失在石壁后，青銅燈的火苗突然“噗”地跳了下，映得她臉上的猶豫漸漸散去。她摸出懷中的傳訊符，指尖靈力注入，只傳了三個字：“暫不動?！?/p>
符紙燃盡的青煙里，她仿佛又看見林渡抱著貴小曼站在總兵府的晨光里，少年的眉頭微蹙，懷里的海龜正用小爪子扒拉他的衣襟，像是在說什么悄悄話。
“但愿師尊說得對?！壁w靈兒低聲自語，將黑鐵令牌藏進衣襟深處，轉(zhuǎn)身推開密室門。外面的夜風帶著露水的潮氣，吹得她玄色勁裝獵獵作響。遠處天墉城的燈火像撒在地上的星子，而林渡住的客房，窗戶里還亮著微光——想來，那少年還在琢磨他的“金光乍泄”，或是在給那只多疑的海龜分配屬性點吧。
她冷笑一聲，轉(zhuǎn)身朝自己的住處走去。一個連自由屬性點都要精打細算的萌新，確實不值得她多費心思。
而此刻，林渡的客房里，貴小曼正趴在桌案上，小眼睛盯著攤開的屬性面板：等級7，力量2，靈力5，體質(zhì)10，敏捷4。林渡的指尖懸在“靈力”那一行上，遲遲沒落下。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就像貴小曼總對著趙靈兒炸毛一樣，心里那點疑慮，像根沒拔干凈的刺，隱隱作痛。
窗外的風掠過樹梢，帶著遠處的犬吠。林渡低頭看了看貴小曼，它突然伸長脖子，對著窗戶的方向吐了個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