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
死寂中，分外清晰。
「滾。」他只吐出一個字，聲音嘶啞得可怕。眼里的光徹底寂滅，只剩一片死灰。他不再看我，仿佛我是什么骯臟的毒蛇，強撐著扭過頭，再次舉劍面對外面越來越近的可怖頭目。那背影，孤絕而倔強。鮮血從袖口滴落的速度更快了。
心像被那只流血的手死死攥住揉捏，痛得我渾身發(fā)抖。
「你才滾！」我撕心裂肺地吼回去，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被我死死憋住。我指著他染血的背，手指都在顫抖，聲音因為極力壓抑而扭曲變形：「楚逸辰！看清楚你現(xiàn)在的樣子！除了用命填這個破口子，你還能做什么？楚傲給你留的藥，可不是給你在這兒糟蹋的！死了，你那點殘渣都守不住這藥！」
這話太毒了！像淬了劇毒的匕首！
幾個弟子都嚇得瑟縮了一下。
楚逸辰身體猛地一僵！像是被這最惡毒的話釘在了原地。
「把他架走！」我厲聲對那幾個還在發(fā)呆的弟子吼道，「沒聽清楚嗎？！是楚傲的親令！藥為重！至于他……」我指著楚逸辰僵硬顫抖的背影，每一個字都像從他心口剜肉，「廢物少主，死了也礙不著楚傲大計！」
話音剛落，楚逸辰握劍的手徹底垂下！不是因為虛弱，是極度的憤怒和……徹底的絕望。
他猛然轉(zhuǎn)身！
那眼神赤紅一片！不是對我的恨，更像是對整個荒謬命運、對他父親、更對他自己的深徹痛恨！那眼神里瘋狂燃燒的火焰，幾乎要將他自己也焚盡！
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瀕死的嗚咽低吼，猛地一口鮮血毫無征兆地噴了出來！
猩紅的血濺在冰冷的地面上，也濺在他蒼白的下巴上！
他死死捂住胸口繃帶的位置，劇烈地喘息著，那壓抑的痛苦喘息撕扯著我的耳膜！
幾名弟子再不敢猶豫，硬著頭皮撲上去，架住搖搖欲墜的楚逸辰。
「放開…」楚逸辰掙扎，嘶聲低喝，但語氣已經(jīng)泄露出壓抑不住的劇烈痛楚。幾名弟子為難地看著我。
「架走！」我偏開頭，聲音冰冷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指甲狠狠掐進了掌肉，「用玉露散給他止血！馬上！然后送回宗門！這里我來守！」
看著他被強行架走的、那絕望如死灰的背影，聽著他壓抑不住的、喉嚨深處傳來那破碎如同被生生撕裂臟器般的痛苦咳血聲。
我的心也像那口噴出的血，摔在冰冷的地上，碎得徹底。
楚逸辰，現(xiàn)在，你該明白了？
你拼上性命去守護的東西……
在我心里，不過是踩著你的血往上爬的臺階！
楚逸辰被架回宗門。
他被隨意丟在冰冷的地上，像破敗的垃圾。
「少主他…又吐血了…」侍從驚恐地低語。
「氣息…弱得快沒了…」
「他體內(nèi)那礦場的魔毒…根本壓不??！加上強行引劍的傷…神仙難救！」
門外的議論斷斷續(xù)續(xù)飄進來。
楚逸辰躺在冰冷的地上，身體像個破布口袋，里面裝著無數(shù)碎裂的瓷片。每吸一口氣，都有無數(shù)尖刺在五臟六腑里攪動。蝕骨魔毒像跗骨之蛆，混著原本的傷，在他經(jīng)脈里瘋狂啃噬。冷的像冰，灼的如火。
但身體里的痛，遠不及心口那一片死寂冰冷。
他意識昏沉，眼前全是冶煉爐里，楚綰玥指著他、吼出「廢物少主」、「死了也礙不著楚傲大計」的樣子。那眼神，那刻毒的語氣。
心臟像被那只手揪出來，扔在地上反復(fù)踩踏，碾成了泥。
背叛？利用？原來這才是她想要的。
也好…
死了干凈……
他閉上眼，不想再掙扎。意識向無盡的黑暗沉淪。
不知過了多久，門被粗暴地推開。
刺骨寒意涌入。
楚逸辰勉強掀開沉重的眼皮。
門口逆光處，站著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楚綰玥。
她穿著不屬于她的華麗暗紫色宮裝長裙，裙擺繡著繁復(fù)妖異的合歡花紋路，臉上甚至施了薄粉，點著朱紅。這身打扮，透著一種刻意迎合的艷俗。像一件被精心妝點過、用來供奉的祭品。
她手里，小心翼翼端著一個描金漆盤。盤里只有一個墨玉小碗，盛著半碗粘稠、墨綠發(fā)黑、散發(fā)著刺鼻腥臭的液體。
那是…楚傲獨門秘制的「鴆髓」？傳說用來壓制一些霸道邪毒的虎狼之藥？她怎會……
楚傲那冰冷、毫無感情的側(cè)影，沉默地站在楚綰玥身后幾步的陰影里，像一條盤踞的毒蛇。那眼神，充滿審視與掌控。
楚綰玥端著漆盤，在楚傲無聲的注視下，一步步走過來。每一步都很穩(wěn)，像踩在刀尖上。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死水般平靜。但那雙眼睛，曾經(jīng)明亮狡黠的眸子，此刻死寂得像一口枯井，深處卻潛藏著被絕望冰封的海嘯。
濃烈到刺鼻的藥味和血腥氣撲面而來。
她停在他塌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楚逸辰心中泛起一絲麻木的疑惑。來看他死了沒有？還是…楚傲讓她來…確認？
他別開眼，不再看她那張精致卻空洞的臉。
「父親賜的解毒藥。」楚綰玥的聲音響起，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喝了?！?/p>
不是求懇，是簡單的告知。
楚逸辰連嘴唇都懶得動一下。解毒？何必。楚傲?xí)诤跛阑?？而她…更是恨不得他快點死掉吧？這藥，怕是送他上路的。
看著他毫無生氣的樣子，楚綰玥眼神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其細微地碎裂了一下。快得抓不住。
「不想像爛泥一樣死掉…就張嘴?！顾穆曇粢琅f冰冷，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楚傲在陰影里微微動了動。一股無形的壓力驟然籠罩了整個房間。
楚綰玥的身體幾不可查地繃緊了。她端著碗的手指，指節(jié)因用力過度而泛著青白。
她猛地俯下身！
不是喂藥！
一只微涼而顫抖的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掐住了楚逸辰的下頜骨，強迫他張開嘴！
「喝下去！」她聲音驟然拔高，帶著一種極致的、崩潰邊緣的嘶?。?/p>
就在她俯身、衣袖滑落的一剎那！
楚逸辰的目光被迫凝在她露出的左腕上！
瞳孔驟然縮緊！
那只白皙纖細的手腕內(nèi)側(cè)，赫然烙著一枚清晰的、指甲蓋大小的印記！不是尋常紋路，是一朵墨黑色、花瓣妖異扭曲、花蕊如毒蛇蜷縮的合歡花！花心處，嵌著一滴殷紅如血的點，如同凝固的血淚！
這是…奴印！合歡宗最底層爐鼎或被徹底控制的死士才會被打上的東西！一旦烙印，生殺予奪皆在主人一念之間！永世為奴！
是楚傲！
楚綰玥的慘叫！
楚逸辰腦中猛地炸開！瞬間連接起冶煉爐里那個讓她痛得幾乎暈厥的邪術(shù)儀式！
是救他？！
不是為了背叛楚傲！不是為了權(quán)力！她是…被逼的？！是用這個奴印…換來了這碗「解藥」？！
他感覺不到下頜的劇痛。
楚綰玥在他震驚的注視下，眼中那冰封的死寂海嘯瞬間決堤！巨大的痛苦、屈辱和絕望如同實質(zhì)般涌出！她死死咬著下唇，卻再也抑制不住身體劇烈的顫抖。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仿佛那目光能將她的尊嚴徹底焚燒殆盡。
另一只手端起那只墨綠的碗，毫不猶豫地朝著他被強行撬開的嘴，猛灌下去！
粘稠冰冷、腥臊惡臭的液體粗暴地涌入口腔！像是無數(shù)細小的冰刀混合著污穢的淤泥，順著喉嚨管燒灼著往里沖！那是能「解毒」的東西？更像致命的毒藥！
楚逸辰被嗆得眼前發(fā)黑，幾乎窒息！身體本能地劇烈掙扎、痙攣！
楚綰玥死死掐住他的下頜，用盡全身力氣壓制著他的反抗！灌藥的手穩(wěn)定得可怕！一滴不漏！
藥汁混著他喉嚨深處涌上的血沫，從嘴角溢出，骯臟不堪。
「咽下去！」她的聲音在崩潰邊緣顫抖，淚水終于沖破禁錮，大顆大顆砸在他臉頰上，滾燙的，像燒融的鉛液！「楚逸辰…你給我…咽下去??！」
那混合著絕望哭腔的嘶喊，成了壓垮楚逸辰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是假的！她身上的奴印是真的！她此刻的痛苦是真的！她在用這種最屈辱的方式…救他！
喉嚨里翻滾的腥苦劇痛仿佛直達靈魂深處！心口那片死寂的冰冷被瞬間點燃！燒起了滔天的怒焰！焚盡了所有麻木和自棄！
對象不是她！
是楚傲?。?/p>
意識徹底模糊前，他看到楚綰玥松開了手，狼狽不堪地后退一步，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她低著頭，死死捂著那個奴印所在的手腕，肩膀因無聲的痛哭劇烈聳動。
楚傲冷漠的視線掃過兩個不成樣子的兒女，冰冷的聲音落下：「看好大小姐。至于楚逸辰…丟進…黑淵寒潭。自生自滅?！?/p>
寒意！刺入骨髓的寒意！
像是被億萬根冰針同時扎透，每一個毛孔都在向里灌著極致的冰冷。這股寒意霸道無比，從皮膚透入，鉆向骨髓深處，與他體內(nèi)那蝕骨魔毒的灼熱絞殺在一起！
冷熱交鋒！如同地獄巖漿撞上九幽玄冰！瘋狂的撕扯力在楚逸辰破敗的體內(nèi)肆虐！
「唔！」劇痛讓昏死的楚逸辰猛地弓起了身體，痛苦地蜷縮起來！
他被扔在一個巨大的、冒著絲絲縷縷黑色寒氣的深潭邊緣。深潭如同墨玉雕琢，潭水粘稠如油，黑得能吞噬一切光線。這里是合歡宗禁地——黑淵寒潭！尋常弟子靠近都會被寒氣凍傷經(jīng)脈，楚傲把他丟來這里，根本就是加速他的死亡！
然而，就在這非人的劇痛中，楚逸辰混沌的靈臺，卻意外地被凍得清明了一瞬！
他清晰地「看到」了體內(nèi)那場恐怖的戰(zhàn)場——
來自寒潭的極致陰寒之力，瘋狂地侵入！他體內(nèi)那因「解藥」暫時被壓制、卻蠢蠢欲動的蝕骨魔毒，像被激怒的毒蛇，本能地爆發(fā)出更猛烈的灼熱邪氣反擊！
兩股極端的力量以他的身體為沙場，展開了慘烈的廝殺！
魔毒的灼熱想要焚毀寒氣，寒潭的陰冷卻試圖凍結(jié)毒火！
每一次碰撞，都如同在他血肉筋骨上引爆微型炸彈！經(jīng)脈寸寸碎裂、臟腑被反復(fù)凍燒！劇痛如同海嘯，一浪高過一浪！
但就在這無盡的折磨中，楚逸辰那被魔毒侵蝕、又被重傷破壞、幾乎枯竭衰敗的丹田最深處，一絲微弱但極其堅韌、極其純粹的…寒氣，竟然在瘋狂的交鋒中，不可思議地…保留了下來！
是潭水的寒力？卻又像帶著一絲他自身的意志！
這股寒氣宛如暴風(fēng)雪中的一縷冰晶，雖微小，卻散發(fā)著一種萬物凍結(jié)、冰封千里的凜冽意志！它在丹田內(nèi)緩緩盤旋，貪婪地、本能地…吸收、同化著潭水中更為龐大的冰寒之力！
雖然慢，卻無比堅定！
每一次吸收寒力壯大，他身體承受的凍傷就越發(fā)恐怖，但丹田深處那點凜冽的寒星，就越發(fā)明亮！它散發(fā)出的寒意越來越純粹，越來越…霸道！甚至開始反過來，主動牽引那些入侵的潭水寒流！
與此同時，那原本狂暴肆虐的蝕骨魔毒，似乎被這種純粹的、帶著獨特意志的寒氣所吸引！一部分毒力竟開始詭異地盤旋著，依附向那枚寒星！
不是融合！更像是以寒星為核心，毒為燃料！開始構(gòu)建某種…全新的、冰冷而詭異的力量雛形！
楚逸辰的身體因為承受不住這蛻變時的巨大撕扯力，劇烈抽搐著，七竅都滲出了帶著冰渣的血絲！黑發(fā)染血，凍結(jié)成縷！
但他沒有再發(fā)出慘叫。
劇痛讓靈魂如同被置于刀山火海淬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漫長的酷刑。
身體冰冷僵硬，只有心口那片被點燃的怒焰，在絕望的深淵里越燒越旺！
意識在極致的痛苦中浮浮沉沉。
恍惚間，他仿佛看到一個無比龐大的虛影——在萬古玄冰構(gòu)成的王座上，一個模糊的身影俯瞰著他，身影所散發(fā)的氣息，是凍結(jié)時空、冰封永恒的寂滅！
「心…死…霜…生…」模糊縹緲的幾個字音直接烙印進他靈魂！
轟！
丹田內(nèi)那點微弱卻堅韌的寒星驟然爆發(fā)出難以想象的璀璨寒光！
嗡——！
他周身逸散開的寒氣猛然收縮！
深潭邊，肉眼可見的冰霜以他為中心，瘋狂地向四面八方蔓延！潭水表面瞬間凝結(jié)出一層厚厚的黑冰！空中懸浮的水汽被凍結(jié)成細小的冰晶！
楚逸辰蜷縮的身體猛地繃直！
雙眼倏然睜開！
那雙原本如墨深邃、此刻卻布滿冰藍幽光的瞳孔深處，再無半分痛苦、迷茫、或軟弱！
只有一片比這黑淵寒潭更深邃、更冰冷、更寂滅的寒芒！
這寒芒蘊含著滔天的恨意、被碾碎的自尊，以及對力量前所未有的、赤裸裸的渴望！
楚傲…我要你血債血償！
還有…
他緩緩抬起手。
左腕處。那冰冷的印記依舊丑陋猙獰。
然而此刻，楚逸辰指尖凝聚起一絲微弱卻精純無比的、帶著冰藍色澤的寒氣，輕輕點在那滴血淚般的印記中心。
那一直折磨著楚綰玥、如附骨之疽的、蘊含了楚逸辰部分蝕骨魔毒的印記，在觸碰到這新生寒氣的瞬間，竟然極其明顯地、痛苦地瑟縮了一下！
楚綰玥猛地從噩夢般的淺眠中驚醒！她驚坐起身，下意識地死死捂住手腕奴印的位置！
就在剛才！那如同熔巖灼燒骨髓的劇痛！驟然消失了！不，不是消失！
像是被一股從天而降、冰冷刺骨的寒流…狠狠澆熄！雖然只是瞬間的舒緩，卻讓她如同窒息的人吸到一口救命空氣！
發(fā)生了什么？楚逸辰…他死了嗎？
楚綰玥心臟狂跳，帶著一絲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恐懼。
手腕上，那滴血淚狀的印記，在窗外慘白的月光下，似乎比以往…黯淡了一絲絲？
黑淵寒潭邊。
楚逸辰緩緩放下手指。冰冷的指尖，感受著那印記深處傳來的、屬于楚綰玥的一絲痛苦波動。
他眼中冰藍色的光芒流轉(zhuǎn)，唇角第一次勾起一絲殘酷的弧度。
哥欠你的命…用他的血來還。
還有…鎖住你的枷鎖…
我會…親自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