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秦府朱漆大門前,秦淵的馬車轟然撞碎了門口的一座石獅子,車簾掀起,秦淵醉醺醺的腦袋探出來,烏木折扇在鼻尖轉了個花,懶洋洋道:“明日天亮前修不好,本公子把你們?nèi)珌G去喂噬金蟻!”說著還朝目瞪口呆的家丁們擠了擠眼睛,“要是修得漂亮,本少爺賞你們每人十兩銀子買酒喝!”
十六歲的秦淵自幼被捧在掌心,秦家作為青州第一世家,三代強者坐鎮(zhèn),連城主見了都要禮讓三分。可偏偏這嫡長孫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十六歲仍停留在淬體三重,連最低級的武徒都不如。
此刻他晃悠著跳下馬車,靴子踩過碎瓷片發(fā)出清脆聲響。
“少爺!”丫鬟小翠氣喘吁吁跑來,發(fā)間簪花歪歪斜斜,“三小姐找您!”秦淵打了個酒嗝,突然伸手捏住小翠的臉頰:“小丫頭又偷抹胭脂了?說,是不是隔壁王家的小子送的?”
“少爺!”小翠漲紅著臉掙扎,“三小姐說您再不去藏書閣,她就把您藏的春宮畫冊全燒了!”
“什么?!”秦淵瞬間酒醒,“這小妮子又拿這事兒威脅我!走,本少爺今日偏要在醉仙樓再擺十桌花酒,看她能把我怎——”
話音未落,地面突然劇烈震顫,整座秦府的琉璃瓦都在簌簌作響。秦淵踉蹌著扶住馬車,抬頭便見九道黑影撕裂云層——為首之人周身纏繞著幽綠鬼火,那人黑袍上繡著的血紅骷髏仿佛活物,眼窩中跳動著兩簇詭譎的暗紫色火焰。其余八人緊跟其后,腰間懸掛的青銅鈴鐺有節(jié)奏地搖晃著,發(fā)出嗚咽聲。
“幽冥宗!”管家老周臉色煞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正是令整個玄荒大陸聞風喪膽的幽冥宗。幽冥宗等級森嚴,以實力劃分為小鬼、幽魂、厲鬼、冥帥、判官、閻羅、冥帝,分別對應玄靈大陸淬體境、凝氣境、玄武境、筑基境、金丹境、元嬰境、天啟境七大境界。傳聞此宗以活人精魄修煉邪術,宗內(nèi)強者皆修煉出了可吞噬生靈的幽冥鬼火。百年前宗門現(xiàn)世時,曾一夜之間將三大修仙世家化為鬼蜮,其宗門功法九幽煉魂訣更是能將修士煉化成無魂傀儡。此刻為首之人黑袍上的血骷髏,正是幽冥宗內(nèi)冥帥的象征,代表著他們已修煉至可操控萬千魂魄的恐怖境界。
“啟動護山大陣!”云霄之中傳來秦家老祖雄渾的聲音。數(shù)千名秦家護衛(wèi)開始結印,隨后凌空一指,一道金色光幕將整個秦家領地籠罩在內(nèi),光幕上閃爍著紅色符文,威力足以抵御玄武境巔峰強者的全力攻擊。
為首的黑袍人掃視了下金色光幕,哧哧笑道:“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了,交出天墟令,賞你們個全尸!”
隨之他口念咒語,揮動白骨幡,一股森然之氣陡然從空中暴射而出。
“那是……滅門陣!”秦家老祖驚聲道,顯然是認出了這個大陣不一般。
陣中無數(shù)鎖鏈破空而出,纏住金色光幕,暗黑色符文在鎖鏈上流轉,將秦家領地籠罩在血色迷霧中。
“秦家老祖,交出天墟令,我讓你死個痛快?!闭f罷,黑袍人雙手結印,白骨幡迸發(fā)出詭異的耀眼光芒,一道黑色光柱從天而降,秦家護山大陣一瞬間就被撕成了碎片。秦家護山大陣破碎的瞬間,無數(shù)道黑影從滅門陣中竄出,如餓狼般撲向秦家眾人。凄厲的慘叫聲此起彼伏,鮮血染紅了秦府的青石板路,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孽障!今天殺我族人,我定要讓你付出代價!”老祖怒喝一聲,擲出手里長劍,長劍化作一道金色長虹,直刺黑袍人面門。黑袍人冷笑,白骨幡上的骷髏突然張開血盆大口,竟將長虹一口吞下。
秦家老祖心中一驚:“不好!此人實力至少達到了筑基境二重,遠在我之上,今天秦家恐怕要遭難了。”
“淵兒快走!”秦戰(zhàn)帶著從未有過的慌亂喊道。
秦淵卻站在原地,雙腿卻像灌了鉛般沉重。往日里那些嘲笑他是廢物的護院、丫鬟,此刻都拼了命地擋在他身前,用血肉之軀阻攔幽冥宗的爪牙。平日里對自己畢恭畢敬的管家老周,此刻被陰魂纏住脖頸,青筋暴起的臉上滿是絕望,卻仍死死盯著他,用口型喊著“快走”。
秦淵喉嚨發(fā)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溫熱的血順著指縫滴落。他從未想過,平日高高在上的秦家會在頃刻間陷入絕境,而自己竟成了家人的累贅。
就在他滿心悔恨之際,一道黑色氣勁奔襲而來。
“小心!”母親不知從哪里出現(xiàn),一把將他推開,自己卻被氣勁擊中,倒飛出去撞在墻上,鮮血從嘴角溢出?!澳?!”秦淵紅了眼,抄起地上的碎瓷片就朝黑袍厲鬼扔去,“狗東西!有種沖我來!”
黑袍厲鬼輕蔑一笑,隨手一揮,一道黑色屏障將碎瓷片震得粉碎。秦淵被氣浪掀翻在地,眼睜睜看著母親被掐住脖頸,鮮血順著指尖滴落,在青石板上綻開刺目的紅梅。
“娘!”秦淵發(fā)了瘋似的撲過去,卻再次被無形氣勁震飛三丈。他趴在地上咳血,父親秦戰(zhàn)手持長刀,怒吼著沖向黑袍厲鬼。
秦戰(zhàn)的刀法大開大合,每一刀都帶著開山裂石的氣勢,黑袍厲鬼卻游刃有余,白骨幡輕輕擺動,就將秦戰(zhàn)的攻擊化解。
“就這點本事?”黑袍厲鬼嗤笑,白骨幡突然暴漲,化作一條巨大的白骨蛇,一口咬住秦戰(zhàn)的長刀?!斑青辍币宦暎L刀斷裂,白骨蛇的尾巴橫掃而出,重重打在秦戰(zhàn)胸口。秦戰(zhàn)噴出一口鮮血,倒飛出去,重重摔在秦淵面前。
“爹!”秦淵爬到父親身邊,雙手顫抖著想要捂住父親胸口的傷口。
“走!”他嘶吼著將秦淵踹向密道。
“快抓住那個秦家小子。”黑袍厲鬼大聲呵斥。
數(shù)十名黑衣小鬼如餓狼般撲來,秦戰(zhàn)向來嚴肅的臉上朝著秦淵擠出了一抹慈祥的笑,同時對著他的方向揮了揮手。
“砰……”秦戰(zhàn)將最后一枚玄雷符捏爆,為秦淵爭取了最后的逃離時間。
“爹!”秦淵目眥欲裂,猩紅的血痕順著眼角蜿蜒而下。他踉蹌著向前撲去。暗處突然探出一只枯槁的大手,秦家老仆佝僂的身影如鬼魅般浮現(xiàn),布滿老繭的手掌精準扣住他的后頸,將他向密道拖去。密道的玄鐵門轟然閉合,秦淵癱軟的身影吞沒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秦淵睜開了雙眼,耳邊沒有了嘈雜的殺掠聲。他艱難地撐起身子,密道出口處透進的微光刺得他睜不開眼。他摸索著爬出密道,眼前的景象讓他瞳孔驟縮——秦府已成人間煉獄,曾經(jīng)巍峨的亭臺樓閣只剩斷壁殘垣,燒焦的梁柱間橫七豎八躺著秦家人的尸體,血水混著灰燼在低洼處凝結成塊。
秦淵跌跌撞撞地在尸堆里搜尋,突然被什么東西絆住——是小翠那支歪斜的簪花,沾滿血污的花瓣還倔強地泛著粉色。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少女漲紅的臉、清脆的嗔怪聲,此刻都化作刺入心臟的鋼針。秦淵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簪花的紋路,忽然摸到一處凸起——那是小翠偷偷刻上去的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淚水不受控制地砸在花瓣上,暈開暗紅的血漬。
他死死盯著不遠處一具孩童尸體,那染血的衣角上繡著精致的并蒂蓮——是小妹最愛的衣裳。記憶中小妹軟糯的“哥哥”聲仿佛還在耳邊,可眼前的慘狀卻將他最后的僥幸碾得粉碎。他伸手想去觸碰,卻在指尖即將碰到衣角時猛然縮回,顫抖著抱住頭蜷縮成一團,喉間發(fā)出困獸般的嗚咽:“我沒用,我真沒用,我連小妹都保護不了。為什么死的不是我,為什么死的不是我!爹,娘,我該怎么辦,該怎么辦……”
突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發(fā)了瘋的在祠堂廢墟里翻找,指甲縫里塞滿磚石瓦礫和血肉。祠堂的一處角落傳來一道微弱的呼吸聲。秦淵扒開石塊,看見爺爺蒼白如紙的臉——曾經(jīng)威嚴的臉龐此刻沾滿血污,胸口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正汩汩冒著鮮血。秦淵用雙手慌亂地壓著冒血的地方,嘴里哆嗦著喊著“爺爺,爺爺”。老人顫抖著將一枚刻著“天墟”的青銅令牌塞進他掌心:“去...去北漠找...天墟宗...”話未說完雙手便重重砸在了地上。
廢墟中殘火未熄,焦糊味混著血腥氣鉆入鼻腔,他踉蹌著站起來。風掠過空蕩蕩的回廊,掀起他破碎的衣袍,恍惚間仿佛又聽見母親溫柔的呼喚,看見小妹蹦跳著遞來桂花糕。喉頭涌上腥甜,他猛地捶打胸口,直到咳出的血染紅了掌心的天墟令牌。
他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秦府門前,那尊被馬車撞碎的石獅子此刻更顯殘破,斷口處還凝結著干涸的血漬。秦淵倚著石柱緩緩滑坐在地,望著天邊那輪慘白的月亮,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青州秦家,如今只剩他一人。
過了許久,秦淵搖搖晃晃站起身,拍了拍沾滿血污的衣袍。他的目光掃過滿地狼藉,最后落在不遠處那柄折斷的烏木折扇上。曾經(jīng)用來戲弄丫鬟、招搖過市的玩物,此刻斷成兩截,扇面上的美人圖也被鮮血浸透。他彎腰拾起扇子,突然發(fā)出一聲凄厲的笑。
“哈哈,哈哈,哈…………”笑聲漸漸消散,他憤怒地將斷扇狠狠擲出,朝著漆黑的夜色走去,他要出城去往北漠,找尋天墟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