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白光，刺得人眼皮生疼。
意識像沉在深海的破船，晃晃悠悠地往上浮。
有什么東西在響，嗡嗡的，持續(xù)不斷，像宿舍樓下那臺永遠修不好的空調(diào)外機。
林晚煩躁地想翻個身，把臉埋進枕頭里，卻只碰到一片光滑、堅硬、毫無溫度的平面。
“唔……”
她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呻吟，眼皮掙扎著掀開一條縫。
視野里一片炫目的白，模糊晃動的人影圍在周圍，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水霧。
天花板很高，是某種光滑的金屬，泛著冷冽的光澤，絕對不是宿舍那熟悉的、有點發(fā)黃的天花板。
“早課……幫我答個到……”
她下意識地嘟囔，聲音干澀沙啞，喉嚨里像堵了把沙子。
宿醉般的頭疼陣陣襲來，昨晚室友生日，好像喝多了……但具體怎么回的宿舍？
“她醒了！生命體征穩(wěn)定！自主意識恢復(fù)！”
一個激動得變了調(diào)的聲音猛地扎進耳朵，用的是某種陌生的語言，音節(jié)又快又滑，但詭異的是，林晚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聽懂了！
“女神保佑！觀測窗口，快！記錄所有數(shù)據(jù)！腦波圖譜，激素水平，體細胞活性……一個都不能漏！”
“保持距離！無菌環(huán)境！她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更多的聲音炸開，混雜著難以抑制的抽泣和粗重的喘息，像一群餓狼圍住了唯一的獵物。
林晚的睡意瞬間被驚得煙消云散。
她猛地睜開眼，徹底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一張張激動得近乎扭曲的臉龐，緊緊貼在環(huán)繞著她的巨大透明觀察窗外。
他們的皮膚顏色各異，深藍、淺紫、銀灰……有的臉上覆蓋著細小的鱗片，有的額頭上伸出短短的觸角，還有的瞳孔是奇異的豎瞳或復(fù)眼結(jié)構(gòu)。
唯一相同的是，每一雙眼睛里都燃燒著一種林晚從未見過的狂熱光芒，像是瀕死之人看到了唯一的救贖，又像科學(xué)家發(fā)現(xiàn)了打敗宇宙的定律。
他們穿著統(tǒng)一的、線條簡潔流暢的白色制服，胸口的徽章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我的媽……”
林晚心臟狂跳，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她不是在做夢吧？
這比科幻電影還離譜！
她低頭看向自己——身上還是睡前那件印著卡通小熊的棉質(zhì)睡衣，粉藍色，袖口有點起球了。
這身行頭，在這個充滿未來感、冰冷得如同手術(shù)室的空間里，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荒謬可笑。
她下意識地想坐起來，身體卻軟綿綿的使不上勁。
這個細微的動作，卻像在滾燙的油鍋里濺入了一滴水。
“動了！她動了！”
“女神在上！她在嘗試理解這個新環(huán)境！”
“注意情緒波動！穩(wěn)定劑準備！”
觀察窗外瞬間爆發(fā)出更大的喧嘩，幾個研究者激動地拍打著透明墻壁，熱淚盈眶。
林晚被這陣仗嚇得往后一縮，后背緊緊抵住同樣冰冷的床板。
“安靜！”
一個溫和卻極具穿透力的聲音響起，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
人群像被按了暫停鍵，立刻分開一條通道。
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快步走了過來。
他有著人類的外形，皮膚是溫潤的象牙白，一頭柔順的銀灰色短發(fā)，五官深邃而溫和，鼻梁上架著一副樣式簡潔的金絲邊眼鏡，鏡片后是一雙仿佛蘊含著宇宙星塵的淺金色眼眸。
他穿著和其他人同款但質(zhì)地明顯更精細的白色制服，氣質(zhì)沉靜如水，與周圍狂熱的氣氛形成鮮明對比。
他走到觀察窗前，目光透過鏡片落在林晚身上，帶著一種純粹的、近乎虔誠的探究。
林晚能感覺到那目光的份量，銳利卻又奇異地不讓她感到冒犯。
“你好”
他的聲音通過某種裝置清晰地傳了進來，溫和得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請不要害怕。這里是星際聯(lián)盟生命科學(xué)院第七研究所。
我是首席研究員，伊萊亞斯·索恩?！?/p>
他微微頷首致意，“很抱歉以這種方式與你初次見面。你的存在……對我們所有人而言，都是一個無法估量的奇跡。”
他的目光落在林晚睡衣的小熊圖案上，似乎停頓了一瞬，淺金色的眼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像是欣賞一件失傳已久的絕美藝術(shù)品。
“你，林晚小姐，是已知宇宙中，最后一位純血統(tǒng)人類女性。”
“轟——”
伊萊亞斯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無聲的驚雷，狠狠劈在林晚的天靈蓋上。
最后一位？
人類女性？
宇宙？
這幾個詞在她腦子里瘋狂旋轉(zhuǎn)、碰撞，撞得她眼前陣陣發(fā)黑。
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干得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只能徒勞地瞪著那雙溫和的金色眼睛，仿佛想從那里面找出一個“愚人節(jié)玩笑”的標簽。
“我知道這很難立刻接受?！?伊萊亞斯的聲音放得更柔緩了，帶著一種深切的體諒，“你的身體經(jīng)歷了時空轉(zhuǎn)換的巨大壓力，需要時間恢復(fù)和適應(yīng)。
請相信，聯(lián)盟會為你提供最安全的環(huán)境和最完善的照顧。
你的健康和安全，是我們當前唯一、也是最高的優(yōu)先級。”
他的目光掃過林晚蒼白的小臉和微微發(fā)抖的指尖，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轉(zhuǎn)身對旁邊的助手低聲吩咐了幾句。
很快，一個圓頭圓腦的銀色小機器人無聲地滑行進來，機械臂托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杯散發(fā)著淡淡熱氣的、琥珀色的液體。
觀察窗的一角無聲地滑開一個精巧的小窗口，剛好夠那杯液體被遞送進來。
一股清甜的、帶著點蜂蜜和奇異果香的氣息彌漫開來，聞著就讓人精神一振。
“這是特制的營養(yǎng)補充劑，含有溫和的舒緩成分，能幫助你穩(wěn)定精神，補充體力?！?/p>
伊萊亞斯解釋道，他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林晚的臉，帶著鼓勵，“喝一點吧，會舒服些。”
林晚的理智還在尖叫著“不能喝陌生人給的東西”，但身體的本能卻誠實地被那誘人的香氣和喉嚨的干渴打敗了。
她遲疑地伸出手，指尖觸碰到溫?zé)岬谋冢q豫了一下，終于還是端了起來，小口啜飲。
液體溫潤絲滑，帶著恰到好處的甜意，順著喉嚨滑下，一股暖流迅速擴散到四肢百骸，那令人心悸的眩暈感果然減輕了不少。
“謝謝……”
她小聲囁嚅道，聲音依舊沙啞。
伊萊亞斯看著她喝下，眼中閃過一絲如釋重負的柔和光亮，嘴角極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
“不客氣。這是我們的職責(zé)。”
他停頓片刻，補充道，“在確認你身體狀態(tài)完全穩(wěn)定之前，我們可能需要對你進行一些必要的、無創(chuàng)的常規(guī)檢測。這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你……可以接受嗎？”
他的詢問非常謹慎，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尊重，仿佛在請求觸碰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
林晚看著他那雙溫和而專注的眼睛，又看了看窗外那些依舊屏息凝視、眼神熱切的研究員們，知道拒絕是不可能的，也是沒有意義的。
她在這里，就像一只誤入巨人國的螞蟻。
“……嗯。”
她輕輕點了點頭，把空了的杯子放回托盤。
小機器人無聲地滑走了。
伊萊亞斯明顯地松了口氣，臉上那點極淡的笑意加深了些許。
“謝謝你的配合，林晚小姐?！?/p>
他示意了一下，幾個穿著無菌服、動作極其輕柔的研究員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開始操作各種閃爍著柔和光芒的儀器。
那些儀器掃描過她的身體，帶來微弱的酥麻感，但并無不適。
整個過程，伊萊亞斯都站在一旁，目光溫和地注視著她，偶爾低聲提醒研究員動作再輕一點。
林晚閉上眼，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奇形怪狀的研究員和冰冷的儀器。
她需要冷靜。她記得昨晚的一切——
圖書館趕論文到深夜，回宿舍路上還買了杯奶茶，室友周周還在刷劇……
然后呢？
一片空白。
再睜眼，就是這里了。
人類滅絕？
宇宙？
最后的人類女性？
這信息量太大，太荒誕，讓她的大腦幾乎要宕機。
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眼前這位首席研究員伊萊亞斯，他的溫和與克制，像暴風(fēng)雨中一片小小的、穩(wěn)固的陸地。
檢測持續(xù)的時間并不算長，但對林晚而言卻無比煎熬。
她感覺自己像個被擺在解剖臺上的標本，每一寸皮膚都被無形的視線灼燒著。
當研究員們終于帶著數(shù)據(jù)恭敬地退出去，并低聲向伊萊亞斯匯報“一切指標優(yōu)異”時，林晚才感覺自己又能呼吸了。
觀察窗外的狂熱人群在伊萊亞斯的手勢下也漸漸散去，只留下必要的值守人員。
空間里終于恢復(fù)了相對的安靜。
“好了，第一階段的基礎(chǔ)檢測完成了。”
伊萊亞斯的聲音帶著一絲安撫的暖意，“你的身體狀況比我們預(yù)期的還要好得多，適應(yīng)性非常強。這……是件值得慶幸的事?！?/p>
他走近一步，目光落在林晚剛剛放下的那個空杯子上。
那只是一個研究所常用的普通保溫杯。
林晚注意到，他的視線在那杯子上停留的時間有點久，眼神專注得……有點奇怪。
然后，他極其自然地伸出手，修長的手指穿過遞送窗口，動作流暢地拿起了那個杯子。
“這個……需要回收消毒。”
他語氣如常地解釋，聲音平穩(wěn)。
但林晚卻敏銳地捕捉到，當他指尖觸碰到杯壁上她剛剛握過的地方時，他那戴著金絲眼鏡、向來沉穩(wěn)的面容上，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
他的喉結(jié)不明顯地滾動了一下，握著杯子的手指，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不像是在拿一個需要回收的普通杯子，更像是在捧起一件失而復(fù)得的圣物。
一種小心翼翼的、近乎貪婪的珍視。
林晚的心頭莫名一跳，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感悄然升起。
這個溫和的科學(xué)家，看她的眼神，似乎并不僅僅是看一個珍貴的“活化石”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