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南十字的未知山谷，晨霧尚未散盡，帶著草木的清冽氣息彌漫在谷中。兩側(cè)的山峰如巨獸般沉默矗立，巖壁上掛著條條銀色的瀑布，水聲潺潺，在谷中回蕩成天然的屏障。
向陽換回了一身粗麻短衣，衣料粗糙，帶著洗不掉的汗?jié)n和泥土印記，袖口和褲腳都打著補丁，針腳歪歪扭扭，顯然是他自己縫補的。腳上是雙草鞋，草繩已經(jīng)有些松散，露出的腳趾沾著些許濕泥。他跨坐在一堆篝火前，火堆噼啪作響，跳躍的火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將那些新舊交錯的疤痕照得格外清晰。
他先是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五指微動，幾塊色澤各異的納玉便憑空出現(xiàn)在掌心。這些是從王掌柜他們身上搜來的，玉質(zhì)溫潤，表面刻著不同的符文。向陽將它們一一放置在身旁的平滑石板上，目光在上面逡巡片刻，最終落在空處，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原本最想找尋的周統(tǒng)領(lǐng)的玉牌，在那片狼藉的深坑中苦尋半天，實在找不到，只能作罷。眼下局勢不明，遠遁為上，容不得他過多糾纏。
而后，他從懷中掏出那塊巴掌大的圓盤，放在手心反復(fù)端詳。圓盤邊緣的花紋在火光下若隱若現(xiàn)，中央的尖刺泛著幽冷的光，仿佛藏著無盡的秘密。他的指尖輕輕摩挲著那些銹跡斑斑的刻痕，動作輕柔，像是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
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了多年前的尾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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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老鐵夫婦剛被周童斬于刀下，鮮血染紅了尾巷的泥土。根基盡毀的倪賀強，癱坐在地上，望著那兩具漸漸冰冷的尸體，渾濁的眼中終于有了一絲清明。他顫抖著從懷中摸出一塊布滿裂紋的玉牌，那是他一直藏著的保命符，此刻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他帶著余下的老弱傷殘退回尾巷，一夜之間，頭發(fā)盡數(shù)染白，像是落滿了霜雪。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干脆將所有的家底都拿了出來，對著眾人自報家門，聲音嘶啞得像是破舊的風(fēng)箱。他給了眾人一個選擇：是俯首聽命于那些行商，茍延殘喘；還是留在尾巷，聽天由命。
或許是想著只要能提前那么一兩息時間，老鐵夫婦就不必死在眼前，倪賀強對留下的一小撮尾巷人，尤其是向陽，更是關(guān)照有加。他拖著病體，教他們基礎(chǔ)的學(xué)識，為他們開啟了修行之路。
“這方天地靈氣充沛，可咱們?nèi)俗?，終究不比兇獸、靈獸、妖族那些玩意兒，能直接吸收靈氣為己用。”倪賀強坐在一塊破木板上，咳嗽幾聲，唾沫星子濺在胸前的衣襟上，“咱們得靠修行之法，把靈氣煉化為炁。這炁的門道可多了去了，概括起來，就是運、行、通、養(yǎng)四個字?！?/p>
他喘了口氣，指著篝火旁打坐的向陽：“呼吸吐納之初，能讓炁感周身為武；能讓炁尋神火為術(shù)。世間修行者，起步的根基就分這兩種——武修擅長行、養(yǎng)，打熬身體，固本培元；術(shù)修則擅長運、通，調(diào)動天地之力，詭異莫測。”
“武修以丹田為根本，凝練炁海，藏炁化形，一拳一腳皆有萬鈞之力；術(shù)修則以識海為源頭，凝聚神識，通玄悟道，舉手投足可引動天地異象?！蹦哔R強的聲音漸漸低沉，“武修的境界，一階叫武徒，二階武師，三階宗師；術(shù)修也差不多，一階術(shù)修，二階術(shù)士，三階也叫宗師。”
“到了三階，武修和術(shù)修在稱謂上就統(tǒng)一了。往上還有四階地煞、五階天人、六階止境、七階絕世、八階返虛、九階合道。每階又分初段、中段、高段、巔峰?！彼麚u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落寞，“資質(zhì)平平的，窮極一生也就能到一階；卓越些的，能摸到三階的門檻。再往上，就不單是資質(zhì)能定奪的了，還得看機緣、悟性，缺一不可?！?/p>
身為二階術(shù)士的倪賀強，能告知的也只有這些修行常識中的常識，再深的奧秘，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在給向陽檢測過根骨后，他從懷中摸出一枚灰撲撲的玉簡，甩給向陽，那里面記錄了基礎(chǔ)武修拳法《開拳》。而后，他便只能靠在墻上，發(fā)出嗚呼哀哉的低聲長嘆，聲音里滿是無力和遺憾。
向陽達到二階中段時，尾巷的資源早已貧瘠不堪。慌林的淺層區(qū)域，早就被食為天等商鋪搜刮殆盡，那片一望無際的慌林，對尾巷人來說，不再是賴以生存的狩獵場；對已是二階的向陽來說，也不再是能提供資源的試煉地。
他只能另尋他法。
于是，他假借要獨闖慌林深處狩獵的機會，背上簡單的行囊，冒險翻山越嶺，繞了個大圈，開始了劫道之旅。至于為什么不打南十字的主意，是因為哪怕駐守的護衛(wèi)隊換成了盧隊長，其實力也遠非他能抗衡。
收納儲存物品的玉牌居多雖說比較普及，但一般品質(zhì)的，也只有普通抽屜大小的空間。所以，此地跑商的商隊運輸，還是以馬車、貨車為主。運輸隊的護衛(wèi)實力各異，向陽專挑那些看起來實力就較弱的下手，也不貪多，摸黑掏一把就立刻遠遁，絕不戀戰(zhàn)。
只不過，這樣的收益甚微。運氣好時，他能在回去的路上，遭遇些低階兇獸、野獸，將其獵殺，分而食之，勉強維持修行所需。
這般又過了兩年，在一次躲在山洞里拆包裹時，他意外發(fā)現(xiàn)里面居然暗藏了三枚納玉。欣喜之情剛在心中升起，就迅速被消沉取代——他打不開。
對禁制一竅不通的向陽來說，那些看似光滑的玉牌表面，仿佛是用炁與靈構(gòu)成的銅墻鐵壁，想要一點點強制消磨，簡直是遙遙無期。多次嘗試都不如人意后，他只能悻悻地將納玉拋在角落，清點完其他雜物，便立刻動身找尋他處，重做個藏身處。畢竟，一般來說納玉都設(shè)有追蹤陣紋，他無法確定會不會有人費勁尋來。
三個月后，或許是心中仍有不甘，向陽又故地重游。他對照著記憶中的標記和幾個隱秘的記號，仔細檢查了山洞的每一個角落，確認沒人來過，這才松了口氣。
“恩？”
隨手拿起一枚納玉，打算再次嘗試，手指剛觸及玉牌的瞬間，那枚納玉就“噗”的一聲自行爆開了。好幾本封面寫著《男人裝》字樣的書籍散落一地，書頁間還夾著些香艷的插畫。
向陽隨意瞥了幾眼內(nèi)容，興致缺缺索然無味后，又拿起另一枚納玉。這枚沒有再爆開，但他能感覺到，在自己炁勁的巡游下，玉牌的禁制似乎松動了些許。第三枚納玉則毫無變化。
向陽蹲下身，仔細端詳起來。那片角落除了之前散落的三枚納玉玉牌，只余一物——一塊巴掌大小的圓盤，正中有個指長的尖刺，銹跡斑斑，周遭的花紋刻痕只能勉強辨別。這是塊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年風(fēng)霜的手持日晷，應(yīng)該是前幾次拆包裹時，他看著無用，隨手丟棄的。
他忽然發(fā)現(xiàn)，第一塊爆開的玉牌，就落在日晷的盤面上；第二塊離得也只有一寸；第三塊則較遠一些。
向陽拿起日晷，用手按住第二塊納玉，將其放在盤面，默默感受。一個時辰、三個時辰……在第四個時辰時，他終于清晰地感受到，玉牌的禁制確實又松動了稍許。
一個月后。
向陽謹慎起見，耐心再等了一個月才再次返回。這次，他順利點開了兩個“盲盒”——一堆《花花公子》書籍和一枚生機盎然的丹藥，丹藥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一看就不是凡品。
帶走日晷后，他還向倪賀強旁敲側(cè)擊地咨詢了種種。畢竟倪賀強也是個“修二代”，見識怎么也得有三四層樓那么高。向陽最終確定，這日晷并非化解了禁制，而是吸收了禁制的本質(zhì)——炁和玉牌的靈氣。當吸收足夠后，或許就能知道里面藏著什么。上古時期的修士，很時興在隕落前留點什么，寄托于各種器物中，不設(shè)什么復(fù)雜禁制，只要充能完畢，開盒即“食”。這股子開盲盒的熱潮，也延續(xù)至今。
六年后，尾巷的處境越發(fā)艱難，這個盲盒似乎就成了向陽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將修煉出的炁九成行予日晷，自身實力堪堪停留在二階巔峰。四年前，來往商隊的護衛(wèi)，實力皆是三階起步，他便斷了劫道這份補給。
他也未抱怨同行的激增，只嘆自身弱小罷了。倒是嘀咕了幾句倪賀強：“說好的三階在這旮旯就能橫著走呢？感情這地方是海景區(qū)，高手遍地啊?！?/p>
終是在一日，從慌林返回途中，夜雨淅淅瀝瀝，打濕了他的全身，寒意刺骨，只有手心握著的日晷還帶著絲絲余溫。他習(xí)慣性地往里面注入炁，沒想到，不足兩三個時辰，就再也難以輸送分毫。
“滿了！”向陽不自覺地喃喃一句，目光遠視，只見死寂的尾巷中，微風(fēng)帶動水幕搖曳起舞，止頓間，仿佛能聽到嘴唇蠕動、利齒對銼的聲響在耳邊縈繞。驚喜、忐忑、期待、擔憂……種種情緒還未在心中沉淀，一股不算很長的信息便突兀地傳入腦海。
“我乃一毛山二代……前塵種種想必也與你無關(guān)，就沒必要說了。留一瑰寶，還望世間還記得，有個小門派叫一毛山?！?/p>
“一毛山傳承之秘《六式》?！?/p>
“……”
“如有可能，請務(wù)必在天刀門、劍王閣、萬世宗，他們?nèi)陂T前大聲問候一句——你媽死了！十分感謝！”
“……”
“咳……咳……所以其他五式自然分而置之，萬一你是個沒種的慫貨或者廢材呢。”
“此處真靈曰——規(guī)中，你運氣不錯，順利的話足以成就不朽肉身，其中神妙種種，自己體會去吧?！?/p>
“哦！對了，四階才是開始……還得是我一毛山啊……”
“不謝——有緣人！”
一段段時而低沉、時而傲慢、時而悲痛、時而戲謔的話語在腦海中響起，都被向陽短暫地拋之腦后。他的思緒全被“傳承之秘”和《六式》吸引——那是功法！是無可估量的機緣！倪賀強就曾提過，上古末期，天刀門、劍王閣和萬世宗三大宗門強強聯(lián)手，滅荒獸、屠大妖，定鼎人族天下。后世安居樂業(yè)，夜不閉戶，天下太平，哪有現(xiàn)在這般亂糟。
向陽攥緊拳頭，難掩心中的興奮之情，仿佛身處風(fēng)和日麗的坦途，苦盡甘來?！昂呛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聲在廣闊的慌林中回蕩，經(jīng)久不衰，驅(qū)散了連日來的陰霾。
雖然這種傳訊秘法，至少能讓他牢記數(shù)年之久，可向陽依舊一遍遍默記功法內(nèi)容，一次次對照，確認完全無差后，才開始揣摩其中的奧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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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飄回現(xiàn)實，向陽從王掌柜的納玉中攝取了一塊，放在掌心，雙手合十，炁勁在體內(nèi)緩緩流轉(zhuǎn)，注入玉牌之中。大約一個時辰后，“啪”的一聲輕響，納玉的禁制洞開。他又反復(fù)沖刷了幾十遍，確保沒有殘留的禁制。
“果然可行！”向陽心中一喜。這枚納玉的內(nèi)部空間居然有百平大小，他在里面翻找片刻，留下幾套和自己身形差不多的衣物，還有一張繪制精美精細的地圖，其他的賬目等雜物，全都被他拿出，堆在地上焚毀?；鹧嫣蝮轮垙垼l(fā)出“噼啪”的聲響，很快便化為灰燼。
余下的數(shù)箱普通金銀和十數(shù)箱中上品靈石，金銀倒是其次，靈石的數(shù)量卻遠高過賬目記載?！翱磥硎谷私铀娜耸钦婕绷恕！毕蜿栃南搿?/p>
料想其他玉牌的品質(zhì)，這塊已是最好的。他稍作整理后，起身走向洞口。
一出來，就看到那匹名叫白義的逐風(fēng)駒正站在不遠處，見他出來，身子猛然一驚，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它迅速轉(zhuǎn)過頭，馬臉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尚未滑落，一雙大眼睛怯生生地看著向陽，軟糯的傳念聲在他腦海中響起：“小哥哥，去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