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百官家眷紛紛獻(xiàn)上歌舞,一時之間,整個御花園絲竹陣陣,好不熱鬧。
輪到我時,我姍姍上臺。
文武百官齊齊看我,包括高座上的帝王。
帝王眸光灼灼,一眼不眨,眼中的震驚和驚艷毫不遮掩。
我對著高座上的帝王盈盈一拜,悅耳柔溫的絲竹聲如流水般傾瀉響起。
我手握綠枝,身上的綠底鼓花裙隨著動作舞動搖擺,就像春日林中由鶯鳥化作的精魅。
翹袖繞繁枝,長袖若華煙。
帝王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眸光逐漸幽深。
八年過去,當(dāng)年才二十歲的帝王,如今看上去沉穩(wěn)了很多。
眼前這張俊美成熟的臉,依稀與八年前的青澀面容相互交疊,恍惚間,我像是回到了曾當(dāng)年——
我母親名叫趙阿苑,因?yàn)榧抑胸毢荒讣屹u給人牙子,輾轉(zhuǎn)入了趙王府。
那一年的陸諍還不是帝王,只是個才五歲的小世子。
我母親足足比他大了十歲,成了他的貼身侍姐。
為了照顧好小世子,我母親幾近殫精竭慮。
小世子的母親早亡,趙王后宅納了一堆妾室,鶯鶯燕燕們圍著他轉(zhuǎn),卻不過是想利用他討好趙王。
趙王率兵出征時,寵姬阮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后,竟用春獵的名義,實(shí)則把他鎖在了暗室里。
彼時整個趙王府,寵姬阮只手遮天,是母親冒著打死的危險(xiǎn),沖入暗室陪在他身邊。
她將害怕發(fā)抖的小世子摟在懷中,在暗室中陪了他五日五夜,又將懷中私藏的干餅與他分食。
直到五日后的傍晚,寵姬阮才傲慢地姍姍來遲,打開了暗室的門。
卻發(fā)現(xiàn)小世子非但沒有死,身邊還有個侍女在陪著他。
寵姬阮大怒,要將母親當(dāng)場杖斃,幸虧宮中已經(jīng)聽到了風(fēng)聲,趙王的母妃趙貴妃親自出宮,及時趕到主持了正局。
趙貴妃將寵姬阮軟禁,派了大內(nèi)侍衛(wèi)保護(hù)小世子,又將我母親封為女官,以便更好地保護(hù)和照顧小世子。
從那之后。
在小世子的五歲到十二歲,我母親幾乎和他相依為命,形影不離。
大概是因?yàn)槟赣H救了他的性命,又或者是我母親給了他母親般的深邃的愛,自幼喪母的小世子,他對我母親產(chǎn)生的依戀,幾乎到了病態(tài)的程度。
只要母親離開他超過兩個時辰,他就會發(fā)了瘋了般地四處尋找。
不管母親是在沐浴,是在用膳,哪怕是如廁,他都不愿意離開半步。
可小世子已經(jīng)十二歲了,已經(jīng)是個小大人了。
而我母親,也已經(jīng)二十二歲了,已經(jīng)是個老姑娘了。
可小世子,卻遲遲不肯放我母親離開,哪怕當(dāng)年簽的賣身契早已到期,他卻始終不肯讓我母親出嫁。
半年后,世子十三歲。
那個夜里,他不知做了個什么夢,翌日清晨,褻褲上有了一灘曖昧不明的痕跡。
他躺在床上,紅著臉聲音暗啞地讓母親幫他更衣。
母親走近他身邊,卻見他袒露著衣衫,露著已顯精壯的胸膛。
當(dāng)年憨態(tài)可掬的孩子,如今成了帶有侵略性的少年,他一雙鳳眸眸光深深,意味不明地緊緊盯著母親。
母親莫名不安,小聲道:「奴婢替您更衣?!?/p>
話音未落,卻被世子拉入懷中。
他的身高不知何時早已可以輕松籠罩她,此時這般不像孩子對長輩的依賴,更像是男子在占有心儀的女子。
他將她輕松壓在身下,卻依舊用故作天真的語氣對她說話:
「阿箬,我昨夜夢到與你做了很有趣的事,舒服得緊……」
母親心底一沉,她幾乎毫不留情地用力推開他,她的眉目從未如此怒色:「殿下,您長大了,不再是孩子了,不能再這般與我親近!」
可她的掙扎卻絲毫無用,反而讓他壓得更緊。
少年陸諍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成了與他父親楚王全然相似的模樣,他捏住她的下巴,作勢想要親吻。
母親幾乎是下意識掌摑了他。
重重的巴掌印,落在他的臉上,浮現(xiàn)出清晰可見的五道指痕。
母親狼狽地起身跪地,渾身顫抖,可少年陸諍卻彎起眼來,伸手撫過自己火辣辣的臉頰,低笑道:「阿箬,我真的好喜歡你啊?!?/p>
「除了你,再也沒有人會這樣對我了?!?/p>
母親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幾近落荒而逃。
當(dāng)日傍晚,趙貴妃將母親召入宮中。
母親跪在趙貴妃前,求趙貴妃放自己離開。
趙貴妃看著母親下跪的身影,眸光起起伏伏,直到半個時辰后,才緩緩開口:「趙王是所有皇子中軍功最顯赫的,圣上如今已愈衰老,龍?bào)w不安,你該知道,小世子日后是如何的貴胄前程。」
我母親自然知道。
她便是知道,所以十分清楚,自己若是再不走,便真的要死在趙王府了。
趙貴妃傲慢道:「罷了,你如今老大不小,對諍兒也算盡職盡責(zé),我便將你賜婚給這次科舉中新晉的進(jìn)士吧,也不算委屈了你?!?/p>
趙貴妃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定下了母親與父親的婚事。
婚事倉促,五日后,母親一頂小轎,便抬進(jìn)了父親的府宅。
我父親乃是剛考上科舉的新晉進(jìn)士,婚后不出月余,便被一道圣旨,指派到了邊遠(yuǎn)欽州,成了一個小小的縣令。
至此,我母親應(yīng)當(dāng)是再也沒有機(jī)會,與京中的世子陸諍見面了。
第二年的時候,京中傳來消息,老皇帝駕崩,將皇位傳給了趙王。
這一年,母親才剛生下了我,我母親正虛弱地坐月子,父親親自一口一口給她喂下參湯。
父親說,這參乃是難得的珍品,是個京中的一個富商將這參送到他的府衙的,他都沒來得及和對方說聲謝謝呢。
又過了兩年,京城又傳來了消息,趙王親自率兵出征時,誤中了敵軍埋伏,駕崩在了回京的途中。
趙王死得突然,還沒有來得及立下太子。
他膝下的幾個皇子據(jù)說為了皇位爭得厲害,但仍舊抵不過最被趙王寵愛的陸諍大皇子的手段。
這皇位,終究是落在了陸諍的頭上。
消息傳來時,母親正抱著才剛滿二歲的我,與父親煮湯圓吃。
我當(dāng)時才三歲,十分懵懂,聽著父親和母親的對話,卻什么都聽不懂。
時光荏苒,一晃,又過了三年。
我母親和父親在欽州這偏遠(yuǎn)小縣待了足足七年,相互恩愛,二人琴瑟和鳴,在我印象中很少有爭執(zhí)吵架的時候。
都七年過去了,大概連我母親都已經(jīng)放松了警惕,以為七年前的那一天,不過是少年偶然的荒唐。
直到某日春日的清早,父親突然收到了京中傳來的一道圣旨。
竟是新皇給父親晉升了。
從八品縣令,升為了正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回京前一夜,母親不知為何有些不安,她猶豫道:「不如你先且北上,我還是留在這吧,專心照顧株兒?!?/p>
彼時我不明白母親為何要留下,我拉著她的手撒嬌:「母親,我也想去京城看看,安姐姐說,京城可漂亮了!」
安姐姐是隔壁員外的女兒,時常跟著安員外走南闖北,與我說起外頭的繁華。
她說京城漂亮,我便心生向往。
父親揉了揉我的腦袋,對母親道:「還是與我一起上京,你們?nèi)舨辉谖疑磉?,我心底空落落的?!?/p>
母親縱然隱約不安,卻又覺得是自己胡思亂想了。
如今她都已經(jīng)是三十余歲的婦人了,還是臣妻,當(dāng)年的小世子已經(jīng)成了高高在上的天子,何種貌美女子不曾見過?又豈會對她一個不再嬌艷的婦人念念不忘。
母親大概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太過可笑,當(dāng)夜便收拾了行囊,踏上了回京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