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峰回到客房時，窗紙已被夕陽染成暖橘色。
他反手閂上門，從懷中摸出那本筑基秘法，書頁邊緣因反復翻閱微微發(fā)卷，紙頁帶著陳年的干燥氣息。
指尖撫過封面上“人之道之本”幾個字，他忽然頓住——這本秘法來得太巧了。
破妄禪師的殺意猶在頸后，慧明的縱容透著深意，難不成真是有人刻意安排？
可他翻來覆去看了半晌，紙頁泛黃自然，墨跡無篡改痕跡，連最后一頁云靈道君的落款都帶著歲月磨洗的溫潤，實在挑不出半分異樣。
“罷了?！崩钋喾逋褕F上一坐，自嘲地笑了笑。來到這九天玄界，他身無長物，靈力初萌，本就處處被動。
就算前方真是陷阱，總好過困在原地任人擺布。最壞不過一死，可若能借此變強，至少能活得明白些。
他定了定神，正襟危坐，逐字逐句研讀起來。這才發(fā)現(xiàn)，全書共十二頁，脈絡清晰。
前三頁詳述筑基入門，從引氣入體到打通任督二脈，圖解細致如醫(yī)書；
中間六頁分述筑基初、中、后期的靈力運轉(zhuǎn)法門，字里行間藏著循序漸進的精妙；
最后三頁竟是一門“五行真訣”，看似只記了火行火球術、土行土遁術等基礎技法。
細琢磨才知其中玄妙——五行相生相克，竟能衍化出無窮變化，譬如火借木勢可成燎原之火，土裹金氣能筑銅墻鐵壁。
看懂了原理，修煉卻遠沒那么容易。李青峰對人體穴位本就生疏，每遇一處關竅，都得捧著書對照半天。
指尖在胸口膻中穴上頓了頓，盯著圖中“如水滴滲石”的注解，反復摩挲著書頁邊緣的褶皺，直到暮色漫進窗欞，才勉強將第一條行功路線刻進腦子里。
這時門外傳來輕叩，是覺遠送齋飯來了?！皫熓澹撚猛睚S了?！鄙倌甑穆曇舾糁T板傳來，帶著怯生生的關切。
“放門口吧?！崩钋喾孱^也沒抬，指尖仍在書頁上比劃著。
從那天起，李青峰的日子變得異常簡單。
每日天未亮便起身引氣，晨光爬上窗欞時，他已將筑基法門默誦三遍；
午時去齋堂打飯，偶爾遇上覺遠，聽少年念叨幾句寺里的瑣事；
暮色四合后，客房便成了禁地，他鎖上門，在蒲團上一坐便是深夜，直到靈力在經(jīng)脈中流轉(zhuǎn)得愈發(fā)順暢，才抵不住倦意歪倒在地鋪。
初時覺遠送來齋飯，總見他對著穴位圖皺眉，后來漸漸能聽見他房中傳來輕微的吐納聲，窗臺上的一盆野草，竟在無人打理時抽出了新芽。
三個月倏忽而過。
這日清晨，李青峰運轉(zhuǎn)完最后一輪大周天，只覺丹田處一陣溫熱。
一股沛然靈力順著經(jīng)脈游走，所過之處，先前淤塞的關竅竟豁然開朗。
他猛地睜眼，指尖一凝，一縷淡青色的靈力在掌心跳動——筑基成了！
他試著掐了個火訣，指尖騰起寸許火苗，暖融融的；
再換土訣，腳下青磚微微震動，竟有細沙從磚縫中滲出。
雖還生澀，卻已能調(diào)動五行之力。
可越是順遂，李青峰心里越沉。這三個月太平靜了，靜得像暴風雨前的死寂。
慧明沒來尋他，破妄禪師沒再露面，連覺遠都只說“寺里如常”。
他推開房門，打算去城里透透氣。剛走到前殿，就見覺遠正幫著香客引路，少年比三個月前長高一截，光頭在陽光下泛著亮。
“覺遠。”李青峰揚聲喚道。
覺遠猛地回頭，瞧見他時眼睛一亮，丟下手里的活計就跑過來，隔著兩步遠躬身行禮：“師叔！您可算出來了！”
李青峰笑著揉了揉他的光頭：“走，陪師叔進城逛逛?！?/p>
皓月城的熱鬧依舊，叫賣聲、車馬聲混著糖畫兒的甜香撲面而來。
李青峰望著人群，忽然想起田花花搖著扇子的模樣，那小子去天山三個月，怎么一點消息都沒有？
“覺遠，最近寺里或城里，有什么要緊事嗎？”他漫不經(jīng)心地問，目光卻掃過街角的茶寮——那里常聚集著說閑話的商販。
覺遠撓了撓頭，眉頭微蹙：“要緊事？沒聽說……不過洛施主近來總來尋慧明師叔，說是切磋佛法?！?/p>
“洛施主？哪位洛施主？”
“就是洛家的洛城主啊?！庇X遠壓低聲音，指尖無意識絞著僧袍下擺，
“前幾日我見他來，臉色白得像紙，咳嗽都沒力氣?！?/p>
李青峰心頭一震。洛云逸？田花花的姨夫，那位臥病的城主？
他看向覺遠，少年雖單純，眼神卻透著機敏——這話絕非隨口說說，恐怕連他都察覺到了不對勁。
“不說這些了。”李青峰拍了拍覺遠的肩，“餓了吧？師叔請你吃好吃的?！?/p>
鴻福樓的姚老板見了他們，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大師可是稀客！快里面請！”
“還是老樣子，拿手菜各來一份，酒就免了?！崩钋喾鍙街蓖镒?，熟門熟路得像常客。
雅間里，覺遠望著滿桌菜肴，眼睛瞪得溜圓，咽口水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李青峰瞧著他這副模樣，心里暗嘆：好好一個小和尚，被自己帶得越來越饞了，真是罪過。
兩人吃得滿嘴流油，覺遠摸著圓滾滾的肚子，突然想起什么，小聲問：“師叔，咱們……有銀子嗎？”
李青峰故意板起臉：“吃飯要什么銀子？”
“可這不是化緣?。 庇X遠急了，小臉紅撲撲的，“這里吃飯得付銀子，您不會……沒帶吧？”
“沒帶?！崩钋喾鍙膽牙锩雒读钆疲瑏G給覺遠，“拿去結(jié)賬，就說記洛家賬上。”
覺遠捏著令牌，猶猶豫豫下樓。姚老板接過令牌一看，瞳孔微縮——
這“洛”字客令，洛家一共才五枚，連幾位表公子都未必能得，這位“三藏大師”竟有一枚？
他連忙將令牌奉還，臉上堆著更熱絡的笑：“大師下次再來，只管吩咐！”
李青峰呷了口茶，慢悠悠道：“姚老板，上次跟我一起來的田公子，你還有印象嗎？”
姚老板臉上的笑淡了些，沉吟片刻道：
“大師既與田公子相熟，又持有洛家客令，老夫便直說了。田公子與田家主，三日前已失去聯(lián)系?！?/p>
“失聯(lián)了？”
“正是?！币习鍓旱吐曇?，“三月前他們奉命去天山，為洛城主尋天山蓮子心。
七日前方傳回消息，說已得蓮子心，可自那以后，便再無音訊。
洛城主已派人去查，只是這事還沒傳開。”
李青峰心里“咯噔”一下，起身道了聲謝，轉(zhuǎn)身就往普賢寺趕。
田家父子絕非庸手，田秀秀精明，田花花雖年少卻有武藝，怎么會平白失聯(lián)？洛云逸頻繁找慧明，慧明定是知情。
他大步走到慧明房前，叩門聲響得急促：“慧明師兄，師弟有要事請教！”
屋內(nèi)靜了片刻，才傳來慧明的聲音：“進來吧?！?/p>
李青峰推門而入，見房中除了慧明和覺悟，還坐著位中年人。
那人一身月白儒袍，劍眉星目，雖面色蒼白如紙，卻難掩眉宇間的俊朗，只是比自己還差了三分英氣。
“師弟，這位是洛城主。”慧明起身介紹，“這位是三藏師弟?！?/p>
“洛城主?！崩钋喾搴鲜卸Y。
中年人微微頷首，聲音帶著病后的沙?。骸袄戏蚵逶埔?，與慧明平輩論交，也算半個佛門弟子。在這里不用稱城主，叫我洛師兄便是?！?/p>
李青峰看向慧明，見老和尚點頭，便應道：“洛師兄?！?/p>
“師弟找為兄，是為田家之事？”慧明率先開口，目光溫和卻帶著洞察。
“是?！崩钋喾逄谷坏?，“田家曾對我有恩，如今他們失聯(lián)，我想知道緣由。”
慧明看向洛云逸，示意他來說。
洛云逸嘆了口氣，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病態(tài)的紅：“半年前，老夫遭人暗算，傷勢沉重，險些殞命。調(diào)養(yǎng)數(shù)月也不見好。
三個月前，田家父子得知后，說天山蓮子心能治我這傷，執(zhí)意要去尋?！?/p>
他頓了頓，聲音里添了幾分痛惜：“他們歷經(jīng)艱險，三天前傳回消息，說已得蓮子心。
可自那以后，便再無音訊。老夫懷疑……他們是被劫殺了。有人不想讓我好起來?！?/p>
李青峰沉默片刻。田家的恩，是初到異世時那碗熱粥，是田花花搖著扇子的熱忱。這份因果，他不能不管。
“慧明師兄，洛師兄?！彼а郏抗鈭远?，“我想去天山看看?！?/p>
慧明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你當真要去？天山苦寒，且未必安全?！?/p>
“是?！崩钋喾逭Z氣斬釘截鐵，“他們救我是因，我尋他們是果。無論如何，我得去一趟?！?/p>
“阿彌陀佛?！被勖鏖]眼念了聲佛號，沒再勸阻。
洛云逸卻贊賞地看了他一眼，頷首道：“好。既然師弟愿去，明日便與洛家護衛(wèi)隊同行，也好有個照應。”
“多謝洛師兄?！崩钋喾骞硇卸Y，心里清楚，這一去天山，怕是再難有普賢寺的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