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易水把纖月送回竹屋,轉(zhuǎn)身就走。
他沒說去哪,纖月也沒問。
竹屋外有他親手布下的禁制,她插翅難逃。
他停在一棟瓦房前。
這房子像塊陳年的瘡疤,硬生生嵌在記憶里。
一些破碎的畫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
江氏也曾把他摟在懷里,哼著不成調(diào)的曲子。
偶爾會有特意留給他的龍眼干。
這些模糊的暖色,在那個野男人登堂入室后,就像被潑了臟水,迅速褪發(fā)霉,腐爛。
男人看他的眼神,像看一條礙事的野狗。
劈柴、挑水、漿洗……干不完的活計。
動作稍慢,藤條就劈頭蓋臉抽下來,火辣辣地疼。
江氏呢?
她就坐在旁邊,眼皮都不抬一下。
可就算這樣,小小的他,還是像趨光的蛾子,拼命想往那點早已變質(zhì)的“暖”里鉆。
他隔著薄薄的窗紙,看到一家三口的剪影。
女人溫軟的應(yīng)和,孩子撒嬌的嘟囔,狠狠扎進蘇易水的耳膜。
他扯了扯嘴角,指尖微動,門前便著了火。
橘紅色的光映在蘇易水毫無波瀾的臉上。
深不見底的眼眸里,跳躍著一絲暢快。
燒吧,把這骯臟的巢連同里面虛假的暖,都燒成灰燼。
火光沖天,他卻忽然想起了竹屋里的人。
那個被他強行擄來、鎖住的小東西。
腳步調(diào)轉(zhuǎn),他朝著城外走去。
夜風帶著未散盡的焦糊味。
路過那條曾經(jīng)綁走纖月的漆黑小巷時,一個念頭突兀地冒出來。
這些日子,城里似乎沒聽說哪家丟了女兒。
難道也像他一樣,是被隨手丟棄的破爛?
若真如此……
一絲極淡、幾乎無法察覺的笑意,染上他冰涼的唇角。
......
竹屋近在眼前。
他揮手解開禁制,沒有立刻推門,只是透過門縫靜靜看著。
屋內(nèi)燭火跳躍。
少女趴在竹榻上,纖細的小腿在空中無意識地晃悠。
她捧著一卷書,看得入神。
眉心時而舒展時而緊蹙,唇瓣微微張開,似乎在無聲地念著。
她看的是她扯著他衣袖,軟聲軟氣求著買的閑書,說是怕悶。
蘇易水轉(zhuǎn)過身,背靠著竹欄。
這樣干凈、鮮活的人,怎么可能沒有家?
沒有親人疼惜?
方才那點因“同病相憐”而生的扭曲暖意,瞬間沒了。
屋內(nèi),纖月正全神貫注地鉆研那本《霸道仙尊輕點愛》。
選它沒別的,只因那仙尊的陰鷙偏執(zhí),簡直跟綁她的那位如出一轍!
她得好好學學書里女主是怎么“感化”的。
腕間手環(huán)忽地微微一熱。
他回來了!
就在附近!
纖月豎起耳朵等了等,沒聽到推門聲。
她疑惑地放下書,赤腳走到窗邊,輕輕撥開一道縫隙。
昏黃的燈籠光下,那個熟悉的身影倚著竹欄,像被全世界拋棄的孤獸。
纖月扒著窗框探出頭,聲音很軟:“蘇易水!你來了怎么不進屋呀?”
蘇易水聞聲偏過頭。
屋檐下燈籠的光暈勾勒出他線條冷硬的側(cè)臉。
少女趴在窗上,杏眼睜得圓圓的,帶著點不諳世事的茫然,正呆呆地望著他。
那點冰封的冷硬,似乎被這目光燙了一下。
蘇易水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彎了一瞬,幾乎看不見。
他抬腳走到窗前。
兩人隔著一道低矮的窗戶對望著。
忽然,他伸出了手。
冰涼的手指,隔著那小小的窗戶,懸空著。
極其緩慢地,從她光潔的額頭,順著眉骨的弧度,滑向挺翹的鼻尖。
最后停留在那柔軟的、微微張開的唇瓣上方。
手指并未真正觸碰,只是隔著一線距離,細細描摹著她的輪廓。
動作專注,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掌控欲。
纖月頭皮發(fā)麻,下意識想往后縮。
“別動?!?聲音不高。
纖月立刻僵住,一動不敢動,腦子里浮現(xiàn)出話本里寫的“要聽話”。
果然,蘇易水眼底那點翻涌的暗色似乎平息了些許。
可這隔空描繪的動作,比直接觸碰更讓人毛骨悚然。
無形的壓力幾乎讓她窒息。
直到他的手指終于不動,纖月才小心翼翼地眨眨眼。
“好……好了嗎?可以動了嗎?”
蘇易水看著她這副強裝鎮(zhèn)定又掩不住惶惑的呆樣。
那點若有似無的弧度在唇邊加深了一點點。
他沒回答,只是收回了手,轉(zhuǎn)身解開了竹屋門的禁制,推門走了進去。
纖月見他似乎心情不錯,暗自松了口氣,小跑著跟過去,在他旁邊的竹椅上坐下。
目光掃過他拿著茶杯的手,發(fā)現(xiàn)手背靠近腕骨的地方,蹭了一塊明顯的黑灰。
她沒多想,掏出自己的素白帕子,很自然地伸手過去。
輕輕握住他的手腕,用帕子仔細擦拭那塊污跡。
動作輕柔,帶著點不經(jīng)意的熟稔。
蘇易水握著茶杯的手一頓。
他低下頭,看著那只握住自己手腕的小手。
溫熱的觸感透過皮膚傳來。
少女低垂著眼睫,神情專注地對付那塊灰漬,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心底那塊堅硬角落,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暖意,悄無聲息地撬開了一絲縫隙。
纖月滿意地看著被擦干凈的手背,覺得順眼多了。
剛想收回手——
身側(cè)的人影猛地壓下!
蘇易水毫無預(yù)兆地傾身,雙臂撐在竹椅的扶手上,將她整個人嚴嚴實實地困在了他與椅子構(gòu)成的狹小空間里!
纖月猝不及防,驚得倒抽一口涼氣,茫然地抬起頭。
那張俊美卻陰郁的臉突然逼近!
距離近能感受到他微涼的呼吸拂過自己的臉頰。
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下來,屬于他的氣息,鋪天蓋地將她徹底淹沒。
纖月的心臟瞬間被攥緊,方才擦手時那點輕松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