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走??!”
張守情那聲清亮又帶著點迫不及待的吆喝,被狂暴噴涌的金光洪流卷著,狠狠砸在張起靈耳邊。刺目的光芒幾乎要灼傷視網(wǎng)膜,門后那沉重古老的心跳被這蠻橫的氪金之力徹底壓制、撕碎,只剩下空間結(jié)構(gòu)不堪重負的呻吟和金色能量流奔涌的轟鳴。
張起靈只覺得一股沛然莫御的推力從背后涌來,混雜著張守情那家伙嫌他動作慢、不耐煩地在他后腰上虛推了一把的力道。他幾乎是身不由己地被那金色的洪流裹挾著,踉蹌地沖過了那道被硬生生撕開的、流淌著熔巖般光芒的巨大裂口!
刺骨的冰冷,混合著雪沫的清新空氣,如同無數(shù)根細小的冰針,瞬間刺入口鼻,激得他一個寒顫。
眼前驟然開闊!
不再是那令人窒息的、被青銅和尸骸封閉的幽暗地獄。入眼是無邊無際、連綿起伏的銀白!巍峨的雪山如同沉睡的巨龍,在鉛灰色的蒼穹下靜默矗立,峰頂隱沒在低垂的流云之中。參天的古松披著厚重的雪氅,枝椏被壓得低垂。寒風(fēng)打著旋兒掠過雪原,卷起細碎的雪粉,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鉆石般的冷光。
出來了!
真的……出來了?!
張起靈猛地停下腳步,深深吸了一口這冰冷到肺腑都發(fā)疼的、卻無比自由的空氣。他下意識地回頭望去——身后,那道橫亙在巨大山體裂縫中的青銅巨門,裂口邊緣的金光正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熄滅。無數(shù)細碎的金色符文在空氣中閃爍、湮滅,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巨大的門體發(fā)出沉悶的、仿佛來自地心深處的轟鳴,那道被暴力撕開的裂口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彌合,冰冷的青銅蠕動著,重新覆蓋了那驚世駭俗的傷痕,只留下更加繁復(fù)扭曲的紋路,仿佛剛才那毀天滅地的一幕從未發(fā)生。
終極的規(guī)則,正在以它不可理解的方式,強行修復(fù)被“養(yǎng)老金”砸出來的窟窿。
張起靈的心底掀起驚濤駭浪。強行開啟青銅門……這根本是打敗了他認知極限的事情!那個男人……他到底是誰?!他用的那種金色的、狂暴的力量……又是什么?快穿局?退休金?這些詞句如同天書,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真實感。
他猛地轉(zhuǎn)回頭,目光急切地掃向前方雪坡,尋找那個罪魁禍首的身影。
然后,他萬年冰封、鮮少波動的臉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現(xiàn)出一種名為“愕然”的表情。
只見前方不遠處的雪坡上,張守情正以一種近乎撒歡的姿態(tài)在雪地里狂奔!他速度極快,身影在雪地上拉出一道模糊的殘影,帶起的勁風(fēng)卷起兩道長長的雪浪。
“喲呵——!”一聲清越悠長的口哨聲劃破雪山的寂靜。
他前方不遠處,幾只體型巨大、羽毛呈現(xiàn)詭異青灰色、長著酷似扭曲人臉的怪異大鳥(人面鳥)正被驚得撲棱著翅膀,發(fā)出“嘎——嘎——”的刺耳鳴叫,笨拙地試圖飛離這個突然竄出來的煞星。
張守情的目標顯然不是驅(qū)趕它們。他足尖在裸露的黑色巖石上一點,身形如鬼魅般拔高,精準無比地掠到一只飛得稍低的人面鳥上方!在張起靈幾乎以為他要下殺手的瞬間,張守情那只骨節(jié)分明、剛剛還夾住黑金古刀的手,卻只是帶著點惡作劇般的輕快,快如閃電地在那人面鳥頭頂最蓬松的一撮翎毛上狠狠一捋!
“噗嚕?! ?/p>
一大撮青灰色的羽毛夾雜著雪沫,被硬生生薅了下來!那只倒霉的人面鳥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叫,如同被踩了脖子的鴨子,失去平衡,翻滾著栽向旁邊的雪窩,把旁邊的同伴也撞得東倒西歪,一時間鳥毛與雪沫齊飛,驚叫共寒風(fēng)一色!
“哈哈哈哈哈!”罪魁禍首張守情穩(wěn)穩(wěn)落在雪地上,捏著那撮鳥毛,叉腰看著那群狼狽不堪、連滾帶爬飛遠的人面鳥,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沁出了點生理性的淚花,在雪光映襯下亮晶晶的。那笑聲肆意張揚,充滿了孩童惡作劇得逞般的純粹快樂,與這肅殺冰冷的雪山格格不入。
張起靈:“……”
他抱著手臂,黑金古刀不知何時已收回背上,就那么面無表情地站在一塊凸起的黑色巖石旁。冷風(fēng)吹動他額前的碎發(fā),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著雪坡上那個上躥下跳、精力過剩的身影。那眼神里,混合著尚未完全褪去的、對剛才暴力開門事件的巨大震撼,以及此刻如同實質(zhì)般溢出的、足以凍僵空氣的無語和……嫌棄。
這神經(jīng)病,到底哪來的?
還沒等張起靈消化完眼前這極具沖擊力的畫面,張守情的注意力又被新的“玩具”吸引了。
一道小小的、迅捷無比的金棕色影子,如同閃電般從一株雪松的枝頭竄下,在潔白的雪地上留下幾個淺淺的梅花印,又飛快地竄向另一株樹。
是一只肥碩的雪地松鼠。
“嘿!小東西別跑!”張守情眼睛一亮,如同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他瞬間把手里那撮鳥毛一扔,身體伏低,足下發(fā)力,整個人像一張拉滿的弓猛地彈射出去!速度比剛才追鳥時更快!雪地上只留下一串幾乎看不清間隔的淺淺腳印!
那松鼠被這突然爆發(fā)的恐怖速度嚇得魂飛魄散,“吱!”地發(fā)出一聲短促尖銳的驚叫,后腿猛蹬,爆發(fā)出吃奶的力氣,化作一道金棕色的流光,慌不擇路地在嶙峋的巖石和低矮的灌木間瘋狂逃竄!蓬松的大尾巴因為極度的驚恐和高速的轉(zhuǎn)向,在身后甩得幾乎要飛起來!
“這邊!哈哈!小短腿還挺快!”張守情的身影如同附骨之疽,在復(fù)雜的山石地形中閃轉(zhuǎn)騰挪,靈活得不可思議。他時而躍上巨石,時而俯身鉆過倒木,嘴里還不停發(fā)出毫無意義的、帶著興奮的吆喝聲,純粹是在享受這追逐的快感。
松鼠被追得屁滾尿流,好幾次險之又險地避開那雙“魔爪”,最終被逼得走投無路,只能“嗖”地一下竄上最高最細的一棵雪松樹梢,死死抱著纖細的枝椏,小胸脯劇烈起伏,對著樹下那個仰著頭、一臉“你下來呀”表情的恐怖兩腳獸,發(fā)出了憤怒而驚恐的、“吱吱吱吱吱!”一連串急促的尖叫,仿佛在破口大罵。
張守情叉著腰站在樹下,看著樹梢上那個炸毛的小毛團,樂不可支:“嘿,脾氣還不??!”
“咕嚕嚕嚕——?。?!”
一聲驚天動地、悠長響亮、足以震落松枝積雪的腹鳴,如同悶雷般毫無預(yù)兆地炸響,瞬間蓋過了寒風(fēng)的呼嘯,也蓋過了松鼠憤怒的吱吱聲。
張守情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樹梢上罵罵咧咧的松鼠也嚇得一哆嗦,差點掉下來。
站在巖石旁當(dāng)背景板的張起靈,抱著手臂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目光精準地投向張守情平坦的腹部。那眼神,仿佛在說:鬧夠了?
張守情揉了揉自己發(fā)出嚴重抗議的肚子,臉上那點孩子氣的興奮瞬間被一種更原始的、屬于饑餓的萎靡取代。他戀戀不舍地又瞥了一眼樹梢上警惕的松鼠,砸吧砸吧嘴:“算了,肉太少,不夠塞牙縫的?!?隨即,他那雙碎金色的眼瞳開始像探照燈一樣在雪坡上逡巡,尋找著更“實在”的目標。
很快,他的目光鎖定了一只正在不遠處雪地里刨食的肥碩雪雞。那家伙羽毛厚實,渾然不覺危險臨近。
“就你了!”張守情眼睛一亮,身影再次消失。
五分鐘后。
一堆篝火在避風(fēng)的巖石凹處噼啪作響,橘紅色的火苗舔舐著冰冷的空氣,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張守情盤腿坐在火堆旁,手里拎著那只已經(jīng)被處理干凈(手法極其粗暴,毛拔得不太干凈,內(nèi)臟似乎也沒掏徹底)、光溜溜的雪雞,一臉期待地看向坐在對面、正默默用雪擦拭黑金古刀刀身的張起靈。
“小哥,”張守情把雪雞往前遞了遞,語氣理所當(dāng)然,“烤了它!”
張起靈擦拭刀身的動作頓住了。他抬起眼皮,那雙冰封的眸子沒什么情緒地掃過張守情,又落在那只處理得頗為潦草的雪雞上,最后重新定格在張守情寫滿“快點烤”的臉上。
沉默。
只有篝火燃燒的噼啪聲。
張守情被看得有點發(fā)毛,又往前遞了遞:“看我干嘛?動手?。‰y道讓我烤?”他理直氣壯地補充,“我告訴你,我做的飯,色香味俱毒!吃過的都說……呃,基本沒活口能評價。所以,這種技術(shù)活,當(dāng)然得你來!”
張起靈的薄唇似乎抿得更緊了一分。他沉默地放下刀,伸手接過了那只雪雞。動作干凈利落,看不出絲毫勉強,也看不出任何熱情。
只見他用一根削尖的樹枝利落地將雪雞串好,然后,極其自然地將串著雞的樹枝,穩(wěn)穩(wěn)地架在了篝火上方的木架上。動作熟練,一氣呵成。
張守情滿意地點點頭,搓著手,滿懷期待地盯著那只漸漸被火舌包裹的雞,仿佛已經(jīng)聞到了誘人的肉香。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篝火很旺。
張起靈坐姿筆直,目光沉靜地落在跳躍的火焰上,如同入定的老僧。
張守情則從一開始的期待,慢慢變成了疑惑,然后是……驚恐。
那雞……它怎么……開始變黑了?
不是那種誘人的焦糖色,而是從表皮開始,以一種均勻而穩(wěn)定的速度,向著純粹的、深邃的、如同木炭般的黑色轉(zhuǎn)變!油脂滴落在火堆里,發(fā)出“滋啦”的響聲,伴隨著一股……越來越濃郁的、蛋白質(zhì)被徹底碳化的獨特焦糊味。
張起靈依舊一動不動,仿佛眼前這只正走向毀滅的雞與他毫無關(guān)系。
“喂喂喂!小哥!糊了!翻個面啊!”張守情終于忍不住了,指著那團越來越黑的物體叫道。
張起靈聞言,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火上的雞。然后,他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極其精準地捏住樹枝的一端,手腕微微一轉(zhuǎn)——雞被翻了個面。
動作精準,力道完美。
然而,被翻過來的那一面,情況并沒有絲毫好轉(zhuǎn)。它只是從“均勻黑化”,變成了“一半焦黑一半還勉強維持著生肉顏色”的詭異狀態(tài)。
張守情:“……” 他張了張嘴,感覺自己的胃在抽搐。
又過了幾分鐘。
當(dāng)那只雪雞徹底變成了一坨形狀勉強可辨、通體漆黑、散發(fā)著濃烈焦炭氣味的物體時,張起靈終于將它從火上取了下來。動作依舊穩(wěn)定,仿佛他取下的不是失敗品,而是一件完成度極高的藝術(shù)品。
他面無表情地將這團黑炭遞還給張守情。
張守情看著遞到眼前的“烤雞”,又抬頭看看張起靈那張依舊沒什么表情、仿佛寫著“熟了,可以吃了”的俊臉。
空氣再次陷入了死寂。只有篝火還在不識趣地噼啪作響。
兩人大眼瞪小眼。一個眼神坦蕩(?),一個眼神絕望。
最終,饑餓戰(zhàn)勝了恐懼(和尊嚴)。張守情認命地接過了那團黑炭。他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摳掉最外面一層焦黑如炭的硬殼,露出里面……嗯,里面是半生不熟、還帶著血絲的肉,以及一些被高溫烤得硬邦邦、口感如同嚼蠟的部分。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焦糊、腥膻和生肉氣的味道直沖腦門。
他閉了閉眼,帶著一種壯士斷腕般的悲壯,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咯嘣!”
一聲脆響,不知道是咬到了焦炭還是骨頭。
張起靈默默地看著他扭曲的表情,然后也伸出手,面無表情地撕下一條同樣賣相凄慘的雞腿肉,塞進嘴里,機械地咀嚼著。他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臉上依舊沒什么波瀾,但吞咽的動作似乎比平時艱難了那么一絲絲。
兩個人,兩個武力值足以掀翻一個小世界的存在,此刻在長白山深處的寒風(fēng)里,圍著一堆篝火,沉默地、艱難地對付著手中堪稱“生化武器”的晚餐。氣氛沉重得如同在舉行某種默哀儀式。
張守情用力咽下一口又柴又腥還帶著糊味的肉,感覺自己的味蕾正在集體抗議自殺。他猛地將手里啃了一半的黑炭扔進火堆,濺起幾點火星。
“不行了!忍不了了!”他痛苦地抹了把臉,像是做出了一個關(guān)乎未來幸福生活的重大決定,語氣斬釘截鐵,“小哥,我覺得我們當(dāng)務(wù)之急,不是什么終極,不是什么怪物,更不是回那破門里待著!”
他抬起眼,碎金色的眼瞳在火光映照下閃爍著對美食無比渴望的光芒,無比嚴肅地看向?qū)γ嫱瑯臃畔隆笆澄铩钡膹埰痨`。
“我們得趕緊找個會做飯的!必須的!立刻!馬上!刻不容緩!”
張起靈正低著頭,用雪仔細地擦拭著指尖沾上的焦黑油污。聽到張守情這飽含血淚的控訴和訴求,他擦拭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會做飯的……
一個模糊的身影,毫無征兆地撞進了他沉寂的腦海。
那人似乎總愛穿著件深色的夾克,臉上常年架著一副遮住大半表情的墨鏡。記憶的碎片里,彌漫著一種溫暖的食物香氣——不是這種焦糊味,是真正的、帶著煙火氣的、讓人食指大動的香味。那人好像經(jīng)常在某個……光線明亮、鍋碗瓢盆齊全的地方忙碌?腰間似乎還系著條格格不入的、洗得發(fā)白的圍裙?嘴角總是習(xí)慣性地勾著,露出一口在燈光下格外晃眼的白牙,用帶著點戲謔的腔調(diào)說著什么……
黑瞎子。
這個名字,如同沉入水底的魚漂,突兀地浮了上來。
張起靈抬起眼,望向還在喋喋不休抱怨“嘴里一股焦炭味”的張守情。篝火跳躍的光影在他冰封的眼底晃動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東西悄然融化了一絲。
他沉默了幾秒,就在張守情以為他又要裝聾作啞時,那兩片薄唇動了動,吐出一個清晰而簡短的音節(jié):
“嗯。”
張守情一愣,抱怨戛然而止:“嗯?嗯是什么意思?你有目標了?”
張起靈沒再看他,只是將擦拭干凈的刀緩緩插回背后的刀鞘,動作沉穩(wěn)。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雪地和火光中投下長長的影子,目光投向山下被暮色籠罩的、蒼茫的森林方向,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卻帶著一種明確的指向性:
“瞎子。”他頓了頓,似乎在確認這個稱呼,“會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