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寒風被他們遠遠甩在身后,巍峨的雪山在視野中迅速縮小、模糊,最終化作天際線上一道沉默的白色鑲邊。腳下的凍土逐漸被稀疏的草甸取代,然后是低矮的灌木,最后是帶著泥土氣息的、屬于山麓的森林。
兩道身影以遠超常理的速度在林間穿梭,如同兩道撕裂山風的影子。張起靈在前,身法飄忽,每一次落點都精準地踩在裸露的巖石或堅實的樹根上,幾乎不留痕跡。張守情則跟得輕松愜意,甚至有點閑庭信步的味道,偶爾還順手折根枯枝在手里轉(zhuǎn)著玩,嘴里也沒閑著。
“哎,我說,”風聲里,張守情的聲音帶著點剛劇烈運動后的微喘,卻依舊清亮,“聊了一路(主要是他在說),還不知道小哥你尊姓大名呢?總不能真叫你‘看門的’吧?雖然這外號挺貼切……”
前方那道沉默的身影沒有絲毫停頓。
張守情也不在意,自顧自地接下去:“我叫張守情。守護的守,情懷的情。怎么樣,這名字夠意境吧?比什么龍啊虎啊的強多了……”他頓了頓,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補充道,“哦,對了,不是你們老張家那個張,純屬巧合,別瞎認親戚啊?!闭Z氣隨意得像在談?wù)撎鞖狻?/p>
前方疾馳的張起靈,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極其細微,快得如同錯覺。只有那濃密如鴉羽的睫毛,在迎面而來的風中,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如同雪山屋檐被風吹落的第一粒細小冰晶。
張守情?張?
這兩個字像兩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激起無聲的漣漪。不是老張家的張?巧合?在這片土地上,在這個圈子里,姓張本身就帶著某種宿命般的沉重。而眼前這個男人……那身深不可測的武力,那面對終極的詭異手段……還有那張臉……那種莫名的熟悉感……真的只是巧合?
懷疑的種子一旦落下,便在沉默中悄然滋生。他需要觀察,需要試探。這趟行程,或許不止是為了找瞎子做飯。
“喂,小哥,給點反應(yīng)?。俊睆埵厍榈穆曇粲肿妨松蟻?,帶著點不滿,“我都自報家門了,禮尚往來懂不懂?”
風聲呼嘯,林影倒退。
許久,就在張守情以為他又要裝聾作啞到底時,一個低沉、平直、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穿透風聲,清晰地傳了過來:
“張起靈。”
三個字,像三塊沉入水底的寒冰。
“張起靈?”張守情咂摸了一下這個名字,總覺得在哪里聽過,但快穿局經(jīng)歷的世界太多,記憶像塞滿雜物的倉庫,一時半會兒翻不出確切的信息。他索性放棄,管他呢,反正是個名字,代號而已。養(yǎng)老嘛,最重要是開心,糾結(jié)這些干嘛?只要不影響他曬太陽睡懶覺吃美食,叫阿貓阿狗都行。
“好名字!”他由衷地贊了一句,也不知是真覺得好還是純粹捧場,“起靈……聽著就很有深度!比我那‘守情’大氣!”
張起靈:“……” 他選擇加速。
兩人不再言語,將速度提升到極致,如同兩道貼著地面飛行的箭矢,朝著山下人類聚居地的方向疾馳。
當雙腳終于踏上鋪著青石板、彌漫著人間煙火氣的小鎮(zhèn)街道時,張守情深深吸了一口氣,混雜著塵土、食物香氣和淡淡煤煙味的空氣涌入肺腑,讓他舒服得瞇起了眼,發(fā)出了滿足的喟嘆:“??!文明的味道!”
張起靈則習慣性地壓低了帽檐,將自己大半張臉隱藏在陰影里,沉默地打量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小鎮(zhèn),警惕如同本能。
“小哥,等我一下!”張守情目光掃過街道,精準地鎖定了一家看起來古舊、門臉不大、掛著“通寶典當”招牌的鋪子。他丟下一句話,也不等張起靈反應(yīng),就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
鋪子里光線有些昏暗,彌漫著一股陳年的木頭和灰塵混合的味道。柜臺后面,一個戴著老花鏡、頭發(fā)花白稀疏的老掌柜正就著窗口的光線,慢悠悠地撥弄著一個油光發(fā)亮的紫檀算盤。
“掌柜的,當東西?!睆埵厍榈穆曇羟謇剩蚱屏虽佔永锏某领o。
老掌柜慢吞吞地抬起頭,透過厚厚的鏡片打量來人。這年輕人長得過分俊俏,衣著雖有些奇怪(快穿局的休閑裝),但氣度不凡。他推了推眼鏡:“客官要當何物?”
張守情也沒廢話,手往懷里(其實是意識空間)一掏,再拿出來時,手里已經(jīng)多了一塊東西。
咚!
一聲沉悶的響聲。
一塊黃澄澄、沉甸甸、在昏暗光線下依舊流淌著誘人光澤的金磚,被他隨手拍在了老掌柜面前那光滑的紫檀木柜臺上!金磚棱角分明,上面沒有任何標記,只有純粹的、幾乎要晃瞎人眼的貴金屬質(zhì)感。
老掌柜撥弄算盤的手指瞬間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渾濁的眼睛猛地瞪大,死死盯著柜臺上那塊金磚,嘴巴無意識地張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都在微微顫抖。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扶滑到鼻尖的老花鏡,指尖卻抖得厲害。
啪嗒!
那副陪伴了他幾十年的老花鏡,終究沒能扶住,直直地從他鼻梁上滑落,掉在了他面前那個同樣油亮的紫檀算盤上,鏡片撞在算盤珠子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幾顆算盤珠子被撞得滴溜溜亂轉(zhuǎn)。
“這……這……”老掌柜的聲音干澀嘶啞,如同砂紙摩擦,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顫巍巍地想去摸那塊金磚,又像是怕燙著一般縮了回來。
“純的,沒摻假。”張守情抱著手臂,語氣輕松得像在說一塊石頭,“您看著估個價,快點,趕時間?!?/p>
一番雞飛狗跳的鑒定(主要是老掌柜拿著放大鏡和試金石,手抖得像帕金森)、討價還價(張守情根本沒心思還價,只想快點拿到錢)之后,張守情拎著一個鼓鼓囊囊、塞滿了嶄新“大團結(jié)”鈔票的土布包袱,神清氣爽地走出了當鋪大門。
張起靈依舊沉默地等在街角陰影里,看著張守情像只剛偷了油的老鼠,眉飛色舞地走過來,將那個沉重的包袱隨意往肩上一甩。
“搞定!”張守情拍了拍包袱,發(fā)出鈔票特有的嘩啦聲,笑得見牙不見眼,他湊近張起靈,壓低聲音,帶著點暴發(fā)戶特有的得意,“小哥!從現(xiàn)在起,請叫我行走的ATM!想吃什么?管夠!想買什么?隨便!”
張起靈的目光掃過那個鼓脹的包袱,又落回張守情那張寫滿“老子有錢了”的囂張俊臉上。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把帽檐拉得更低了些,抱著黑金古刀的手臂也緊了緊,整個后腦勺都透著一股“我不認識這個神經(jīng)病暴發(fā)戶”的生人勿近氣息。
張守情才不管他什么態(tài)度,有錢就是大爺!他立刻拽著(張起靈不動聲色地避開)張起靈,直奔鎮(zhèn)上看起來最氣派的國營飯店,用實際行動詮釋了什么叫“報復(fù)性消費”。
當一大桌子熱氣騰騰、色香味俱全的硬菜擺滿桌面時——紅燒肉油亮誘人,清蒸魚鮮香撲鼻,白切雞皮脆肉嫩,還有幾樣時令小炒和一大盆雪白喧軟的米飯——張守情幾乎是熱淚盈眶地撲了上去。風卷殘云,狼吞虎咽,那架勢仿佛餓了八輩子,看得旁邊的服務(wù)員都目瞪口呆。
張起靈吃得依舊沉默而斯文,速度卻明顯比在雪山啃黑炭時快了不少。
酒足飯飽(主要是張守情足),張守情打著滿足的飽嗝,用剛換來的嶄新鈔票拍在柜臺上結(jié)了賬,順便還打包了一大堆耐放的肉干、燒餅之類的干糧。然后,兩人直奔鎮(zhèn)上的長途汽車站。
“兩張去京城!要最快的那趟!最好的位置!”張守情把一疊鈔票拍在售票窗口,財大氣粗。
售票員看著那厚厚一沓錢,又看看眼前這個俊得不像話、氣質(zhì)卻像個土財主的年輕人,以及他身后那個抱著長條狀“棍子”(被布包裹的黑金古刀)、渾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寒氣的同伴,眼神古怪。
最終,兩張當天下午發(fā)車、開往北京城的硬座車票到手。這已經(jīng)是鎮(zhèn)上能提供的最快、最好的交通工具了。
綠皮火車在鐵軌上吭哧吭哧地行駛著,車廂里彌漫著汗味、煙味、泡面味和嘈雜的人聲。張守情和張起靈并排坐在靠窗的位置。張守情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光禿禿的楊樹和灰蒙蒙的田野,時不時打個哈欠。張起靈則抱著他的刀,閉目養(yǎng)神,帽檐壓得極低,仿佛與周圍喧鬧的世界隔絕。
顛簸了漫長的一天一夜,當火車噴吐著濃煙,發(fā)出一聲悠長疲憊的汽笛,緩緩駛?cè)氡本┱灸切鷩锑须s、充斥著巨大回音的月臺時,張守情像打了雞血一樣跳了起來。
“到了!終于到了!”他興奮地拽著張起靈的胳膊就往外沖,力氣大得張起靈都只能被動跟著走,“快!小哥!帶路!找瞎子!我的胃已經(jīng)在唱空城計了!”
兩人隨著洶涌的人流擠出火車站,撲面而來的是屬于大都市特有的、混雜著煤煙、汽車尾氣和淡淡食物香的渾濁空氣。八十年代末的北京城,灰撲撲的樓房,穿著藍灰綠為主色調(diào)的行人,叮鈴鈴的自行車流,構(gòu)成了一幅充滿時代感的畫面。
張起靈辨認了一下方向,沉默地走在前面。他腳步很快,目標明確,七拐八繞,很快將車站的喧囂甩在身后,鉆進了一片相對安靜、充滿生活氣息的胡同區(qū)。青磚灰瓦,斑駁的門板,門口堆著的蜂窩煤,晾曬在鐵絲上的衣服,空氣中飄蕩著若有若無的飯菜香氣和煤爐子的味道。
張起靈最終在一扇看起來普普通通、甚至有些舊的紅漆木門前停下。門虛掩著,門楣不高,門牌號被風雨侵蝕得有些模糊。
就是這里了。
還沒等張起靈抬手敲門,張守情已經(jīng)一個箭步竄了上去!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聞穿門板,捕捉里面可能存在的食物香氣。然后,他毫不客氣地“砰砰砰”用力拍響了門板,聲音洪亮,帶著一種“債主上門”的理直氣壯(和饑餓的迫切):
“黑師傅!開門!送錢…不是,送飯票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