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庫里,一股混合了紙張腐朽、塵埃與時光的酸腐氣味,像是把一座百年書庫的陳芝麻爛谷子,一股腦全塞進了人的鼻腔。
林缺捏著鼻子,指尖劃過那份關于“蘇巧兒”的戶籍文書。
紙張黃脆,字跡潦草。
“鄰縣人士,父母雙亡,由遠房親戚王媒婆說合……”
線索簡單得像是個笑話。林缺順著地址一查,是個早就廢棄的貨棧;再查那位王媒婆,更是重量級人物——嗜酒如命,給二兩黃湯,她能把城東的狗說給城西的雞當上門女婿。
所有線索,斷得干干凈凈。
這身份,假得比他上輩子給老板畫的大餅還離譜。
“喲,林大神捕,擱這兒跟故紙堆親熱呢?”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在背后響起,是老張的頭號狗腿子,李四。
李四抱著胳膊,用眼角的余光斜睨著林缺,嘴角的嘲諷毫不掩飾:“怎么,還沒找到那女妖在哪兒?要不要兄弟們幫你燒炷香,問問路?”
林缺頭也未抬,淡然地翻過一頁卷宗:“我需要幾個人手,去錢府周邊排查一下近期的生面孔?!?/p>
“人手?”李四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笑得前仰后合,“林缺,你當自己是哪根蔥?張頭兒發(fā)話了,最近城里雞鳴狗盜的破事多,弟兄們忙著呢。你這樁神神鬼鬼的案子,自個兒玩兒蛋去吧。”
說完,他扭著腰,像只得勝的公雞,大搖大擺地走了。
林缺看著他的背影,用力捏了捏眉心。
淦!這破班真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破案沒人,甩鍋第一。
就在他“辭職”的念頭再次攀上頂峰時,腦海里那熟悉的機械音,帶著一股子幸災樂禍的調(diào)調(diào)響了起來。
【叮!檢測到宿主調(diào)查陷入僵局,摸魚思想已占據(jù)高地,咸魚意志突破天際。系統(tǒng)對此發(fā)出強烈譴責并啟動反摸魚預案!】
【現(xiàn)發(fā)布引導性支線任務?!?/p>
一個幽藍色的任務框在他眼前彈出。
【任務名稱:靈魂畫手的第一次】
【任務內(nèi)容:借助《青木訣》,成功繪制一張【顯形符】,用于探查案發(fā)現(xiàn)場殘余的妖氣?!?/p>
【任務獎勵:內(nèi)卷積分+30,解鎖【儲物空間】(1立方米)。】
【失敗懲罰:無。(但主線任務倒計時滴答滴答,宿主你好騷,系統(tǒng)好喜歡哦~)】
林缺看著那個賤兮兮的“哦~”,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畫符?
“系統(tǒng),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天大的誤解?”他在心里咆哮,“讓我一個手抖堪比帕金森的靈魂畫手去畫符?你是不是下載錯反詐APP了!”
他心念一動,點開了功法欄里的《青木訣》。
一股清涼的信息流涌入腦海,那是關于如何吐納、如何感知天地靈氣、如何將其在體內(nèi)運轉(zhuǎn)周天的法門。玄妙,且扯淡。
更扯淡的是,畫符還需要材料:朱砂、黃紙,以及……無根水?
林缺認命地嘆了口氣,拖著步子走向縣衙后勤房。
人未到,聲先至。
“趙虎!你這個月第三次了!第三次弄壞差服!你當衙門的布料是大風刮來的?”
又是李四,他指著一個身材高大、面相憨厚的捕快,唾沫星子橫飛。
那捕快叫趙虎,人如其名,虎背熊腰,就是性子有點悶。此刻他低著頭,一張臉憋得通紅,手里攥著劃破口子的差服,手足無措。
“李哥,我……我昨天追賊,不小心刮的……”
“追賊?”李四嗤笑,“我看你是自個兒平地摔了吧!少廢話,這錢,從你月俸里扣!”
林缺本想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摸魚才是王道。
可看著趙虎那憋屈得像頭老實牛的樣,再瞅瞅李四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一股無名火“噌”地就上來了。
媽的,社畜最見不得老實人被職場霸凌。
他慢悠悠地踱了進去。
“李四?!?/p>
李四回頭,見是林缺,眉頭一挑:“喲,這不是林大神捕嗎?案子查完了,有空閑逛?”
林缺沒理他,指了指墻上掛的《縣衙捕快日常條例》:“我眼神不太好,你幫我念念,第七條第三款寫的什么?”
李四不耐煩地瞥了一眼:“寫什么關你屁事……”
“上面寫著:‘凡因公負傷、或因公致使器物衣物損毀者,由公中支取,不得克扣個人?!绷秩碧嫠盍顺鰜恚曇舨淮?,卻字字清晰。
他看向趙虎:“你昨天當值,是不是在西城?”
趙虎愣愣地點頭。
林缺轉(zhuǎn)頭看向李四,臉上掛起和善的微笑:“西城昨天丟了三只雞,張頭兒親自派的趙虎。這,算不算因公?”
“你……”李四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怎么,你在質(zhì)疑張頭兒的安排?”林缺的笑容更盛,“還是說,這條例是縣令大人親手所定,你覺得縣令大人說的不對?”
一頂頂大帽子扣下來,壓得李四喘不過氣。他看著林缺那張笑瞇瞇的臉,只覺得比見了鬼還瘆人。
“我……我沒那意思!”
他憋了半天,從牙縫里擠出一句,抓起一套新差服,沒好氣地扔給趙虎:“算你走運!”
李四夾著尾巴溜了。
趙虎拿著新衣服,看看林缺,嘴巴張了半天,才悶悶地憋出一句:“林……林哥,謝了?!?/p>
聲音很沉,透著一股子實誠勁兒。
“舉手之勞。”林缺擺擺手,正欲離開。
趙虎卻一步跟上,像座鐵塔杵在他身后。
“林哥,以后有事,你盡管吩咐!”
林缺腳步一頓,回頭打量著這個大家伙,一個念頭忽然冒了出來。
“正好,”他露出了一個自認和藹可親的笑容,“有件事要你幫忙。我需要點東西,上好的朱砂,還有……無根水?!?/p>
“無根水?”趙虎撓撓頭,“就是沒落地的雨水?”
見林缺點頭,他黝黑的臉上頓時放光,像是領了什么天大的任務:“包在我身上!林哥你等著!”
話音未落,人已轉(zhuǎn)身跑開,那動靜,跟一頭蠻牛沖出了柵欄。
林缺摸了摸下巴。
這免費送上門的跟班,系統(tǒng)發(fā)的吧?好像……還挺好用?
趙虎的效率高得驚人。
不到半個時辰,他就提著瓦罐,揣著油紙包,興沖沖地跑了回來。
“林哥!水是今早從我家芭蕉葉上接的,干凈!朱砂是我從三叔藥鋪拿的,頂好的貨!”
林缺找了個無人角落,接過東西。
他攤開黃紙,研磨朱砂,滴入無根水,一切準備就緒。
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嘗試運轉(zhuǎn)《青木訣》。
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流,自丹田升起。他小心翼翼地引導著那股氣流,順著經(jīng)脈,流向指尖。
這個過程,比想象中困難百倍。那股氣流滑不溜手,像條調(diào)皮的泥鰍,數(shù)次險些潰散。
林缺額頭滲出細汗,咬牙將所有心神沉浸其中。
終于,指尖傳來一陣溫熱。
就是現(xiàn)在!
他猛地睜眼,抓起毛筆,蘸飽朱砂,對著黃紙一揮而就!
第一筆,手一抖,畫出個心電圖。筆尖靈力瞬間潰散。
失敗。
第二筆,氣一泄,朱砂在紙上炸成一朵抽象的菊花。
又失敗了。
第三次,第四次……
一連廢了七八張黃紙,地上紅點斑斑,一片狼藉。林缺累得氣喘吁吁,手腕發(fā)酸。
“他娘的!”他煩躁地把筆一扔,“這玩意兒比應付上輩子那個有十八個想法的甲方還磨人!”
就在他準備放棄,思考怎么跟老張聲情并茂地辭職時,腦海中忽然閃過井下斬殺貓妖的那一刀。
那一刻,沒有招式,沒有章法,只有一個念頭——活下去!
是了,是“意”!
畫符,畫的不是鬼畫符,是意念的形狀!
顯形符,其意,在于“顯”!讓一切牛鬼蛇神,給老子顯出原形!
他重新拿起筆,閉上眼,腦中不再糾結于復雜的筆畫,只專注地想著那一個“顯”字。
他將所有的精神力,都灌注于此念。
再次下筆。
這一次,筆尖如有神助,行云流水。朱紅的線條在黃紙上交錯,一股淡淡的青芒順著筆尖,融入朱砂之中。
最后一筆落下。
整張符紙“嗡”的一聲輕顫,表面一道流光閃過,隨即恢復平靜。
那符箓,依舊畫得歪歪扭扭,丑得像三歲孩童的涂鴉??闪秩蹦芮逦馗杏X到,一股微弱卻精純的力量,正蘊藏其中。
【叮!恭喜宿主成功繪制第一張【顯形符】,任務完成!】
【獎勵:內(nèi)卷積分+30,【儲物空間】(1立方米)已解鎖?!?/p>
林缺看著手里的“杰作”,長舒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覺身體被掏空。
他,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親手造出了一張魔法卡片。
這世界,真他娘的魔幻。
夜色如墨。
林缺揣著那張寶貝符箓,鬼鬼祟祟地再次潛入錢府。他讓趙虎守在門外,自己溜進了貼著封條的婚房。
房間里陰冷依舊,死寂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他從懷里掏出那張皺巴巴的顯形符,心里直打鼓。
“靈不靈,就看你這一次了?!?/p>
話音剛落,手里的符紙猛地一下變得滾燙,幾乎要將他的手掌烙穿!
那歪扭的朱砂線條,竟散發(fā)出灼熱的紅光!
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拉扯著他的手,死死指向了東北方向!
林缺心中一動,快步走到窗邊。
東北方,越過層層疊疊的屋檐,穿過高大的城墻……
他掏出白天從卷宗庫順手牽羊的南燕城簡圖,手指在地圖上移動。
那個方向,在城外。
那里,只有一個地方。
義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