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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眠。
天剛蒙蒙亮,夏至便起身,輕手輕腳地給萌萌穿好衣服,又去小廚房里熬了一鍋稀粥。
沒多久,院門外傳來了吉普車引擎熄火的聲音。
緊接著,是孟逸之沉穩(wěn)的腳步,以及另一個,刻意放輕卻帶著炫耀意味的高跟鞋聲。
夏至端著碗的手,微微一顫。
她剛把萌萌安置在小飯桌前,院門就被推開了。
孟逸之依舊是一身筆挺的軍裝,身姿如松。
他身邊的白箐箐,則穿著一身時興的連衣裙,襯得她肌膚賽雪,眉眼含俏。
白箐箐的目光在簡陋的偏房里掃了一圈,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嫌惡。
她實在想不通,這種窮酸的鄉(xiāng)下女人,能有什么好料子值得逸之哥親自跑一趟。
孟逸之顯然察覺到了她的不耐,柔聲安撫:“箐箐,再等等?!?/p>
說完,他便將視線轉(zhuǎn)向夏至,眉頭微蹙,命令似的說道。
“東西呢?”
“拿出來吧?!?/p>
夏至的心,又被狠狠扎了一下。
她看著他,像是鼓足了此生最后的勇氣,聲音嘶啞地開口。
“孟逸之,那塊布……是我的新婚禮?!?/p>
孟逸之的動作明顯一頓。
他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極快的迷茫,似乎想起了什么,卻又抓不住。
她好像確實提過,他們在鄉(xiāng)下辦過一場“婚禮”。
可那又如何?
一場不被承認,上不了臺面的儀式罷了。
他看著夏至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衫,再看看她粗糙的雙手,語氣更冷了。
“你整天待在院子里,燒火做飯,穿這么好的料子,也是浪費了?!?/p>
他頓了頓,側(cè)頭看向白箐箐,眼神瞬間化為柔和。
“箐箐不一樣,她皮膚白,穿粉色最好看?!?/p>
白箐箐被他哄得彎起了嘴角,帶著得意瞥向夏至。
夏至垂下眼,看著自己被灶灰染黑的指甲縫,再看看白箐箐那雙保養(yǎng)得宜的纖纖玉手,感覺喘不過氣。
她想起了清水鎮(zhèn)的“阿志”。
那個男人,什么都舍不得讓她干。
他從糧站扛回百十斤的麻袋,手臂上青筋暴起,卻還笑著搶過她手里的洗衣盆。
他說,他的媳婦兒,就該被他疼著、護著。
可現(xiàn)在,他卻說她不配。
夏至閉了閉眼,將翻涌的酸楚強行壓下。
罷了。
她轉(zhuǎn)身,走回那間昏暗的里屋。
屋外,一直安靜吃飯的萌萌,怯怯地抬起頭,小聲地喊了一句。
“爸爸……”
孟逸之的目光掃過她,沒有停留,更沒有回應(yīng)。
仿佛,那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陌生人。
白箐箐的眼中卻閃過一抹算計的精光。
她踩著小皮鞋,優(yōu)雅地走到萌萌身邊,蹲了下來。
她用身體擋住了孟逸之的視線,臉上掛著甜美的笑,聲音卻壓得極低。
“小東西,別叫了。”
“你爸爸,不要你了?!?/p>
“因為你媽媽是鄉(xiāng)下來的,你,就是個沒人承認的小雜種?!?/p>
萌萌烏黑的眼珠瞬間瞪大,她的小嘴癟了癟,眼淚“啪嗒”一下就掉了下來。
“你胡說!”
她哭喊著,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推了白箐箐一把。
“啊——”
白箐箐順勢往后一倒,發(fā)出一聲夸張的驚呼,柔弱地跌坐在地上。
“萌萌!”
夏至正好拿著那匹粉色銀線布從屋里出來,聽見哭聲,心頭一緊。
她沖出門口,看到的卻是讓她渾身血液倒流的一幕——
孟逸之已經(jīng)一個箭步上前,像拎小雞一樣,將小小的萌萌單手提了起來。
他的臉色鐵青,眼神像要殺人。
“誰教你推人的?”
“一點教養(yǎng)都沒有的野孩子!”
夏至手里的布料“嘩啦”一聲掉在地上。
“孟逸之!你把她放下!”
她瘋了一樣撲過去。
孟逸之卻將萌萌舉得更高,另一只手揚了起來。
“我今天非要替你好好教訓教訓她!”
“你敢!”
夏至尖叫著,不顧一切地擋在萌萌身前,張開雙臂。
“你敢動她一下試試!”
孟逸之高舉的手,終究是停在了半空中。
白箐箐此時已經(jīng)楚楚可憐地站了起來,拉住了他的胳膊。
“逸之哥,算了,別跟孩子計較?!?/p>
她揉著手腕,臉上滿是委屈和寬容。
“是我不好,不該離她那么近?!?/p>
孟逸之心疼地扶住她,看向夏至的目光里,厭惡更深了。
“你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女兒!”
“箐箐大度,不跟她計較,你呢?還不快點道歉!”
夏至沒有理他,她一把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萌萌搶回懷里,緊緊抱著。
她撫著女兒的背,聲音都在發(fā)抖。
“萌萌,告訴媽媽,為什么推阿姨?”
萌萌在她懷里,哭得一抽一抽的,伸出小手指著白箐箐。
“她……她說……爸爸不要我了……”
“她說……我是小雜種……”
話音未落,白箐箐的臉色“唰”地白了,眼淚立刻涌了上來。
“我沒有……逸之哥,我怎么會跟一個孩子說這種話?”
她委屈地看著孟逸之,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
萌萌見她不承認,哭得更兇了。
她脫離夏至的懷抱,轉(zhuǎn)身跑回了屋里,“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