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血在指間熄光時,腳下已不再是水,而是凍得像鐵的荒原。
風(fēng)從地皮上削起雪粉,打在臉上生疼。我抬頭,看見一座傾塌的木柵寨橫亙在前,寨門半掛,匾額斜墜——“斬妖司·左營”五個字被雪埋得只?!皵亍迸c“營”兩點朱砂,像未干的血。
爹的鐵條往地上一杵,聲音啞得發(fā)苦:“到家了。”
十八年前,他就是在這里砍斷自己的左腿,帶著娘逃下山。如今舊營殘墻仍立,卻只剩風(fēng)聲穿過箭樓,發(fā)出哨子般的哭。
柳寒燈拂去門楣積雪,露出一行小字:
“擅入者,斬。”
他側(cè)頭看我:“怕嗎?”
我握緊藏鱗劍,劍脊映出寨內(nèi)影影綽綽的旗桿,桿上懸著半截破旗,旗面繡著燭陰紋,像一條被撕開的白蛇。
“怕,但更怕回頭。”
我們踏進寨門,腳下積雪“咯吱”一聲陷下,露出黑土。
土里有東西。
我彎腰撥開雪,是一截鎖魂鉤,鉤頭銹跡斑斑,卻纏著一縷銀白長發(fā),發(fā)尾結(jié)著鎮(zhèn)魂釘。
爹蹲下,指尖撫過那縷發(fā),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是她的……當(dāng)年他們釘她時,我在墻外點火。”
話音未落,左側(cè)箭樓“砰”地墜下一物——
一具干尸,仍穿斬妖司舊甲,胸口插著半截蛇骨笛,笛尾紅穗已成灰。
干尸落地,甲片四散,露出胸腔里一枚冰晶心臟,心臟里封著一張朱符,符上字跡未褪:
“圣女歸位,永晝重啟?!?/p>
柳寒燈臉色驟變,笛音驟起,冰晶心臟“咔嚓”裂開,朱符化火。
火中浮出一道虛影——孫閻。
鎮(zhèn)獄司現(xiàn)任首領(lǐng),孫旺之兄,也是當(dāng)年在昆侖與娘立下雙生血咒的人。
虛影披黑貂,左眼戴銅鏡,鏡中映出我的臉,豎瞳森然。
“劉斬,”孫閻的聲音從符火里滲出,像鐵釘刮鍋,“你偷走的圣女,該還了。”
爹拄鐵條站起,斷腿傷口迸裂,血珠落地成冰。
“還?”他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犬齒,“當(dāng)年我欠的是白瓏,不是鎮(zhèn)獄司?!?/p>
孫閻抬手,虛影掌心現(xiàn)出一道血線,血線另一端沒入爹的胸口。
“雙生血咒,她死,你亡。如今她只剩一口氣,你的時辰也不多了?!?/p>
血線驟然收緊,爹踉蹌跪地,鐵條在雪上劃出一道深溝。
我拔劍,藏鱗劍鱗片齊豎,劍尖指向虛影,卻穿空而過。
柳寒燈按住我肩:“符火投影,殺不得。破陣。”
他腳尖一點,踢散地上冰晶。碎晶落地,組成一幅殘陣圖——
“鎖龍陣”缺一角,缺口正是爹當(dāng)年斷腿的位置。
柳寒燈笛音一轉(zhuǎn),碎晶飛起,嵌入缺口。
陣圖亮起藍光,孫閻的虛影隨之扭曲,血線“嘣”一聲斷成兩截。
虛影發(fā)出一聲怒吼,符火炸成雪粉,四散無痕。
爹跪在地上,胸口血線斷處卻滲出一滴藍血,與我在鏡湖得到的那滴一模一樣。
藍血落地,滲入雪中,竟開出一線綠芽,芽尖卷曲,像蛇信。
柳寒燈俯身掐斷綠芽,芽汁滴在笛孔,笛身立刻覆上一層薄霜。
“陣破了,但孫閻已率人上山,半日后到。”他抬頭看天,“雪崩封路,我們得搶在日落前過舊營后谷。”
爹用鐵條撐地站起,斷腿處藍血凝成冰痂,竟不再流血。
“舊營后谷有冰井,井底是燭陰殘骸。”他聲音沙啞,“當(dāng)年我放火,只燒了營,沒燒井。如今回去,正好取最后一根骨?!?/p>
我望向寨后,雪幕中隱約可見一道峽谷,谷口立著半截旗桿,桿上殘旗獵獵,像一條垂死的白蛇在風(fēng)中招魂。
我們?nèi)?,一瘸一拐一沉默,踩著十八年未化的血雪,向谷口走去?/p>
背后,舊營的木柵在風(fēng)中“吱呀”一聲,終于倒塌,揚起一片白塵,像替誰合上了棺材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