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城。
這座矗立在北地咽喉要沖的雄關(guān)巨隘,此刻已化作人間煉獄。
赤狄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發(fā)動了一波又一波永無止境的猛攻。城墻在無數(shù)投石機日夜不休的轟擊下,早已殘破不堪,巨大的缺口如同猙獰的傷口,每一次被填補,又在下一輪更猛烈的撞擊中崩裂。城下尸骸枕藉,層層疊疊,散發(fā)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腐臭。滾燙的火油、沉重的擂木、冰冷的箭矢如同暴雨般在城頭城下交織傾瀉,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血肉橫飛和絕望的慘嚎。
秦箏的玄甲早已被血污浸透,猩紅的披風(fēng)更是破敗不堪,被凝固的暗紅和焦黑覆蓋,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她如同一尊浴血的戰(zhàn)神雕像,牢牢釘在城頭最險惡的豁口處。手中的“驚瀾”長槍化作索命的毒龍,每一次刺出、橫掃、劈砸,都精準(zhǔn)地帶走一條甚至數(shù)條赤狄悍卒的生命。滾燙的、帶著腥氣的鮮血不斷噴濺在她臉上、甲胄上,她甚至懶得去擦,眼中只有前方如潮水般涌來的敵人和腳下?lián)u搖欲墜的防線。
“頂??!弓箭手!覆蓋缺口前方五十步!”她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依舊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穿透力,在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和金鐵交鳴聲中清晰地傳到每一個還能戰(zhàn)斗的士兵耳中。
“將軍!東門……東門快頂不住了!赤狄的撞車……”一個渾身是血的校尉踉蹌著撲過來,話未說完,一支流矢“噗”地一聲釘穿了他的咽喉!他圓睜著雙眼,帶著未盡的驚恐和絕望,重重倒在秦箏腳邊。
秦箏瞳孔驟然收縮,猛地轉(zhuǎn)頭望向東門方向。那里的廝殺聲果然最為慘烈,隱隱能聽到巨大的、沉悶的撞擊聲——那是攻城槌在沖擊城門!
“趙副將!帶你的刀盾營,跟我去東門!”秦箏厲喝一聲,一腳踹飛一個剛爬上城垛的赤狄兵,長槍如毒蛇吐信,瞬間洞穿另一個敵人的胸膛。她拔槍轉(zhuǎn)身,正要沖向最危急的東門——
就在她轉(zhuǎn)身的剎那!
“將軍小心——!”一聲凄厲到變形的嘶吼自身后炸響!
一股凌厲到極致的惡風(fēng),帶著死亡的氣息,撕裂空氣,尖嘯著直奔她的后心而來!太快了!快到她根本來不及回身格擋!
是赤狄神射手!潛伏在城下尸堆中,等待這致命一擊!
秦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巨手,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臟!千鈞一發(fā)之際,她憑著無數(shù)次在生死邊緣磨礪出的本能,將身體極限地向側(cè)面扭去!
“噗嗤!”
冰冷的、帶著倒刺的重型破甲箭,狠狠扎進(jìn)了她的左肩胛!巨大的沖擊力將她帶得向前一個趔趄,劇痛如同海嘯般瞬間席卷全身!箭頭撕裂肌肉、洞穿肩骨的聲音清晰可聞,溫?zé)岬孽r血瞬間飆射而出,染紅了腳下破碎的城磚!
“呃啊——!”秦箏悶哼一聲,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握不住手中的長槍。身體不受控制地單膝跪倒在地,全靠槍桿拄地支撐。
“保護將軍!”周圍的親兵目眥欲裂,瘋了一般涌上來,用血肉之軀在她身前筑起一道屏障。
“殺!她受傷了!殺了她!”城下傳來赤狄將領(lǐng)狂喜的咆哮,更多的赤狄兵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紅著眼睛朝這個缺口猛撲上來!攻勢瞬間變得瘋狂!
破甲箭上似乎淬了麻痹的毒藥,左半邊身體迅速變得麻木、沉重,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冰冷的汗水混合著血污,從她煞白的臉頰滑落。視線開始模糊,城頭的廝殺聲、慘叫聲、兵刃撞擊聲仿佛隔了一層厚厚的水幕,變得遙遠(yuǎn)而扭曲。
要……守不住了嗎?
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浮起。雁回若破,中原腹地再無險可守,赤狄鐵蹄將長驅(qū)直入……她仿佛看到了千里沃野燃起烽煙,看到了無數(shù)百姓在鐵蹄下哀嚎……
不!絕不行!
一股暴戾到極致的狠勁猛地從心底炸開!她秦箏,可以死!但雁回,絕不能在她手里丟!
“呃——!”她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牙關(guān)緊咬,幾乎要咬碎!右手猛地攥緊槍桿,靠著右臂和腰腹的爆發(fā)力,硬生生將自己從地上撐了起來!無視那洞穿肩胛、還在汩汩冒血的箭桿,無視那撕心裂肺的劇痛,她左手顫抖著,卻異常穩(wěn)定地拔出了腰間的佩刀“斷水”!
長槍已不便揮舞,那就用刀!
“大胤——!”她嘶聲咆哮,聲音如同受傷瀕死的母狼,凄厲而瘋狂,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劈向一個剛剛爬上城垛、猙獰撲來的赤狄百夫長!
“噗!”
刀鋒精準(zhǔn)地切入頸骨!滾燙的鮮血噴了她滿頭滿臉!
就在這時!
“嗚——嗚——嗚——”
一陣低沉、雄渾、穿透力極強的號角聲,如同平地驚雷,驟然從戰(zhàn)場最混亂、廝殺最激烈的西南方向炸響!那號角聲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血脈賁張的韻律,絕非赤狄人那種尖銳刺耳的骨哨!
這號角……是……
秦箏猛地轉(zhuǎn)頭,循著號角聲望去!
只見西南方向,那片由赤狄重甲步兵組成的、如同移動堡壘般的厚重軍陣,此刻竟如同被一柄無形的、燃燒著烈焰的巨斧狠狠劈開!
一支玄甲騎兵,如同神兵天降,以決絕無匹的姿態(tài),悍然撞入了赤狄人最堅固的防線核心!
為首一人,身披玄色重甲,甲胄樣式竟與秦箏身上那套一般無二!他手中一桿沉重的馬槊揮舞如龍,所過之處,人仰馬翻,血肉橫飛!他身后的騎兵沉默如山,卻又狂暴如雷,緊緊跟隨,如同一柄燒紅的尖刀,狠狠刺入凝固的牛油!赤狄人引以為傲的重甲陣線,在這支突然出現(xiàn)的、打法極其悍勇精銳的騎兵沖擊下,竟開始肉眼可見地崩潰、瓦解!
城上城下,所有還能戰(zhàn)斗的大胤士兵,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赤狄人的攻勢也為之一滯!
那支玄甲騎兵沖勢極猛,目標(biāo)極其明確——直指雁回城頭!
為首那名玄甲騎士,在沖破最后一道攔截的赤狄盾墻后,猛地一夾馬腹!胯下神駿異常的白馬長嘶一聲,竟踏著堆積如山的尸骸,硬生生從一處相對低矮、但仍在激戰(zhàn)的殘破城墻豁口處,飛躍而上!
戰(zhàn)馬重重落在城頭,激起一片煙塵碎石!
玄甲騎士滾鞍下馬,動作快如閃電,幾步便沖到了秦箏身前!
周圍的親兵下意識地想要阻攔,卻被那人身上散發(fā)出的、如同實質(zhì)般的煞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尊貴威儀所懾,竟不由自主地讓開了一條路。
那人頭盔下的面甲沾滿了血污,看不清面容。只有一雙眼睛,隔著冰冷的金屬,穿透彌漫的血霧和硝煙,死死地、死死地鎖定了搖搖欲墜的秦箏。
那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血戰(zhàn)后的赤紅,卻又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焦急和……失而復(fù)得的狂喜?
秦箏拄著刀,半跪在地,左肩的箭傷劇痛鉆心,視線模糊。她看著眼前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如同從地獄血池中殺出的玄甲身影,看著他身上那套與自己同源、此刻卻布滿刀痕箭孔的重甲,看著他手中那桿還在滴血的沉重馬槊……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讓她心臟幾乎停止跳動的念頭,如同驚雷般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炸開!
那人猛地抬手,一把掀開了沾滿血污、遮擋面容的沉重面甲!
“哐當(dāng)!”面甲砸落在染血的城磚上。
一張年輕、俊朗、此刻卻布滿血污、汗水和煙塵的臉,暴露在雁回城頭慘烈的烽火之下。
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唇線緊抿。那雙熟悉的、總是蘊著溫潤笑意的眼眸,此刻赤紅如血,里面翻涌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滔天烈焰和……濃得化不開的心疼!
是蕭徹!
真的是他!
秦箏的瞳孔驟然放大到極致,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劇痛、疲憊、失血帶來的眩暈感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鋪天蓋地的震驚和難以置信!他怎么會在這里?!他不是應(yīng)該在京城,在重重宮禁之中,安穩(wěn)地坐鎮(zhèn)中樞嗎?!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姐姐!”蕭徹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帶著長途奔襲的血氣,更帶著一種失而復(fù)得的、近乎哽咽的顫抖。他丟掉沉重的馬槊,一步跨到秦箏面前,完全無視周圍依舊慘烈的廝殺,無視不斷飛來的流矢,無視那洞穿她肩胛、觸目驚心的破甲箭!
他單膝跪地,染血的手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卻又異常輕柔地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他的目光死死鎖住她肩頭那支猙獰的箭矢,眼中的赤紅幾乎要滴出血來!
“別怕……”他看著她煞白的臉,看著她因劇痛而緊蹙的眉頭,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重重砸在秦箏的心上:
“這次,換我護你!”
烽火狼煙在殘破的雁回城頭肆虐,濃烈的血腥味與焦糊味混雜,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口鼻。廝殺聲、慘嚎聲、兵刃撞擊的刺耳銳響,依舊在城墻內(nèi)外瘋狂地回蕩,構(gòu)成一曲永無休止的死亡樂章。
然而,在蕭徹那一聲嘶啞卻重逾千鈞的“換我護你”響起的瞬間,時間仿佛在秦箏周圍凝滯了一息。
震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左肩撕裂般的劇痛。她看著眼前這張近在咫尺、沾滿血污卻熟悉到骨子里的臉,看著他赤紅眼眸中翻涌的驚濤駭浪——那里面有焚天的怒焰,有噬骨的焦灼,更有一種幾乎要將她吞噬的、赤裸裸的心疼。
荒謬感與滔天的怒意如同野火般“轟”地一下在她胸中炸開!
“你……混賬!”秦箏從齒縫里擠出三個字,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fēng)箱,每一個音節(jié)都因劇痛和極致的憤怒而顫抖。她想揮拳,想狠狠砸在這個膽大包天、自投死地的混小子身上!可左肩被洞穿,右手拄著刀才勉強支撐,身體沉重得如同灌了鉛,連抬手的力氣都仿佛被那支破甲箭抽干了。
“你可知……這是何處?!”她死死盯著他,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帝王的安危,系于天下!他竟敢以身犯險,闖入這絞肉機般的絕地!這比她自己戰(zhàn)死沙場更讓她無法接受!
“知道?!笔拸氐幕卮饏s異常簡潔,甚至帶著一絲斬釘截鐵的平靜。他目光飛快地掃過她肩上那支兀自震顫的箭桿,眼底的赤紅更盛。他猛地抬頭,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出鞘的寒刃,掃向周圍仍在浴血奮戰(zhàn)、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有些不知所措的親兵和將士。
“禁軍何在?!”蕭徹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在混亂的城頭,帶著帝王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那聲音穿透了廝殺的喧囂,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中。
“陛下!”幾個身披玄甲、緊隨蕭徹殺上城頭的禁軍悍卒立刻應(yīng)聲上前,單膝跪地。他們身上的甲胄同樣布滿刀痕血跡,眼神卻如同淬火的鋼鐵,忠誠而狂熱。
“護住皇后!清理此段城防!擅退者,斬!”蕭徹的命令冰冷而迅疾,每一個字都帶著鐵血的味道。他指向秦箏身后那片被赤狄兵重點沖擊、搖搖欲墜的缺口。
“遵旨!”禁軍悍卒齊聲怒吼,如同蘇醒的猛虎,瞬間結(jié)成戰(zhàn)陣,鋒利的刀槍毫不猶豫地?fù)湎蛉笨谔幵俅斡可系某嗟冶K麄兊募尤?,如同注入了一股強心劑,瞬間穩(wěn)住了那段岌岌可危的防線!
蕭徹不再看身后瞬間爆發(fā)的慘烈搏殺。他低下頭,目光重新落回秦箏蒼白的臉上,那眼神里的瘋狂殺意瞬間褪去,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專注和不容置喙的強勢。
“忍著點?!彼吐暤溃曇舴诺煤茌p,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他一手穩(wěn)穩(wěn)扶住秦箏的身體,另一只手快如閃電,猛地握住了她左肩胛外露的那截冰冷的箭桿!
秦箏瞳孔驟縮!她知道他要做什么!箭頭帶著倒刺,強行拔出,無異于再受一次酷刑,甚至可能撕裂傷口,造成更大的出血!
“不……”拒絕的話尚未出口,一股鉆心刺骨、幾乎讓她眼前一黑的劇痛猛地襲來!
“呃——!”秦箏身體劇烈一顫,牙關(guān)瞬間咬破下唇,濃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冷汗如同瀑布般從額頭滾落。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倒刺刮過骨頭的恐怖觸感,感覺到溫?zé)岬难喝缤_閘般洶涌噴出!
蕭徹的動作快、準(zhǔn)、狠!沒有絲毫猶豫!在箭頭離體的瞬間,他早已準(zhǔn)備好的、不知何時撕下的一塊相對干凈的里衣布條,被他用牙齒配合著右手,極其利落地死死按壓在秦箏肩后那噴涌著鮮血的傷口上!巨大的壓力帶來新一輪的劇痛,卻也有效地減緩了失血的速度。
“藥!”蕭徹頭也不抬地厲喝。
一直緊隨在側(cè)、同樣浴血的御前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個明黃色的小瓷瓶,飛快地拔開塞子遞過來。
蕭徹接過藥瓶,看也不看,將里面散發(fā)著奇異辛辣氣息的淡金色粉末,毫不猶豫地、厚厚地傾倒在秦箏前后兩個猙獰的傷口上!那是宮廷秘制、藥效霸道的金瘡藥,專為帝王應(yīng)急所備。
藥粉接觸血肉的瞬間,帶來一陣火燒火燎般的劇痛,如同無數(shù)鋼針扎刺。秦箏悶哼一聲,身體又是一陣痙攣。但這霸道的藥粉效果也是立竿見影,洶涌的出血肉眼可見地減緩,甚至開始有微微凝固的跡象。
“撐?。 笔拸氐穆曇艟o繃如弦,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動作不停,用牙齒配合著右手,極其麻利地用布條將秦箏肩上的傷口死死纏緊、打結(jié)!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wěn)和決絕,每一個步驟都精準(zhǔn)到位,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做完這一切,他額角也布滿了細(xì)密的汗珠。他微微喘了口氣,抬頭看向秦箏。失血和劇痛讓她的臉色蒼白如紙,眼神也有些渙散,但那股倔強的生命力,依舊在她眼底燃燒著。
“沒事了……”蕭徹的聲音低啞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后怕。他扶著秦箏的手臂,試圖讓她靠得更穩(wěn)一些,用自己的身體為她遮擋住側(cè)面可能飛來的流矢。
就在這時!
“陛下小心!”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的嘶吼聲如同驚雷!
一支角度刁鉆的冷箭,帶著凄厲的尖嘯,如同毒蛇般從城墻下方一處隱蔽的尸堆后射出,目標(biāo)直指正低頭查看秦箏傷勢的蕭徹后心!
箭矢來得太快!太陰毒!
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飛身撲救已然不及!
秦箏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源自本能的、超越身體極限的力量瞬間爆發(fā)!她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被蕭徹扶著的右臂猛地一掙,身體如同獵豹般向側(cè)面撞去!
“噗!”
箭矢入肉的沉悶聲響!
滾燙的鮮血飛濺開來,有幾滴濺在了蕭徹的臉頰上,帶著令人心悸的溫度。
蕭徹猛地回頭!
只見秦箏撞開了他,自己卻因為這一撞的力道,本就虛弱不堪的身體徹底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而那支原本射向他后心的冷箭,此刻正顫巍巍地釘在她剛剛包扎好的左肩上方、靠近鎖骨的位置!箭尾兀自劇烈地顫抖著!
“箏兒——!??!”
蕭徹的嘶吼聲瞬間變了調(diào),凄厲絕望得如同失去伴侶的孤狼!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赤紅的眼眸中,那強行壓抑的滔天殺意和帝王威儀,在這一刻徹底粉碎!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恐懼和瘋狂!
他猛地?fù)涔蛳氯?,雙手顫抖著,卻不敢去碰觸那支再次沒入她身體的箭矢。
“姐姐……姐姐!”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哭腔和從未有過的慌亂,一遍遍呼喚著,試圖去探她的鼻息。
秦箏躺在一片狼藉的血污之中,意識在劇痛和失血的深淵邊緣沉浮。耳邊是蕭徹那撕心裂肺、帶著無盡恐懼的呼喊,一聲聲,仿佛從遙遠(yuǎn)的天際傳來,又重重砸在她的心上。
混賬小子……吵死了……
她想罵他,想告訴他別像個娘們似的哭嚎,可喉嚨里像是堵滿了滾燙的沙子,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眼皮沉重得如同壓上了千鈞巨石,視線徹底模糊,陷入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蕭徹看著秦箏在自己懷中徹底失去意識,蒼白的面容如同易碎的琉璃,那支顫動的箭矢深深刺入他的眼底。一股從未有過的、足以焚毀理智的暴怒和恐懼,如同地獄業(yè)火,瞬間吞噬了他所有殘存的冷靜!
“殺——!”
一聲咆哮,不似人聲,如同受傷瀕死的兇獸發(fā)出的最后嘶吼,裹挾著滔天的恨意和玉石俱焚的瘋狂,猛地從他胸腔中炸裂開來!這聲浪竟蓋過了城頭所有的廝殺喧囂!
他猛地抬起頭!
那雙總是蘊著溫潤笑意的眼眸,此刻已徹底化為兩輪燃燒的血月!里面翻涌的不再是帝王的沉靜,而是最原始的、最暴戾的毀滅欲望!他死死盯住城墻下方那處射出冷箭的尸堆,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要將那里連同里面的陰毒射手一同絞成齏粉!
“給朕!屠了那里!寸草不留?。?!”
命令如同九幽寒風(fēng),帶著令人骨髓凍結(jié)的殺意!
“遵旨——?。。 ?/p>
周圍的禁軍悍卒和剛剛穩(wěn)住陣腳的大胤守軍,被帝王這聲泣血的咆哮徹底點燃了胸中積壓的怒火!尤其是那些跟隨秦箏從西苑殺出的老兵,眼見將軍為護陛下再遭重創(chuàng),更是目眥盡裂,恨意滔天!
“為將軍報仇!殺光赤狄狗!”
“殺!殺!殺!”
震天的怒吼如同山崩海嘯!原本因皇帝親臨而士氣大振的守軍,此刻徹底化作了復(fù)仇的狂潮!他們不再固守,如同決堤的洪流,在禁軍精銳的帶領(lǐng)下,竟主動躍下殘破的城墻,朝著那處尸堆,朝著赤狄人驚疑不定的軍陣,發(fā)起了悍不畏死的反沖鋒!
刀光劍影,血肉橫飛!大胤將士的怒火,在蕭徹那一聲泣血咆哮的催化下,燃燒成了焚盡一切的烈焰!
而此時的蕭徹,對身后那場因他而起的血腥風(fēng)暴置若罔聞。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懷中氣息微弱的人兒身上。他小心翼翼地避開那兩支致命的箭矢,用盡畢生的溫柔和克制,將秦箏打橫抱起。她的身體輕得讓他心碎,冰冷的甲胄上沾滿了黏膩的血污。
“傳御醫(yī)!立刻!”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礫摩擦,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壓過了周圍的喊殺。
“陛下!城樓箭塔相對穩(wěn)固,請移駕!”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渾身浴血,急聲道。
蕭徹抱著秦箏,如同抱著失而復(fù)得的稀世珍寶,又像是抱著隨時會消散的幻影,大步流星地沖向不遠(yuǎn)處相對完好的城樓箭塔。每一步都踏在血泊和尸骸之上,每一步都沉重?zé)o比。
箭塔內(nèi)空間狹小,彌漫著濃重的硝煙味和血腥氣。蕭徹小心翼翼地將秦箏放在一張臨時鋪了氈毯的木臺上。他單膝跪在臺邊,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源源不斷地將自己掌心的溫度傳遞過去,眼睛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她毫無血色的臉,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jìn)靈魂深處。
隨軍的御醫(yī)連滾爬爬地沖了進(jìn)來,看到秦箏的傷勢和皇帝那足以凍殺一切的眼神,嚇得魂飛魄散,幾乎是撲到木臺前。
“陛下!箭……箭頭帶倒刺,必須盡快取出!否則……”老御醫(yī)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蕭徹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只有一個字,卻帶著千鈞之力。他握著秦箏的手又收緊了幾分,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御醫(yī)深吸一口氣,強壓住恐懼,顫抖著拿出刀具。鋒利的刀刃劃開皮肉,尋找倒鉤的位置,每一次細(xì)微的動作都牽動著傷口,昏迷中的秦箏發(fā)出痛苦的低吟,身體無意識地抽搐。
蕭徹的心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反復(fù)揉捏,痛得幾乎無法呼吸。他死死咬著牙,口腔里彌漫開濃重的鐵銹味,下唇早已被咬破。他強迫自己看著,看著那冰冷的刀鋒在秦箏的血肉中動作,看著那猙獰的倒刺被一點點撬出……這過程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jì)。
當(dāng)兩支染血的箭簇終于帶著碎肉被取出,御醫(yī)滿頭大汗地進(jìn)行最后的清創(chuàng)、上藥、包扎時,蕭徹的臉色比昏迷的秦箏更加慘白。他抬手,用染血的袖口,極其輕柔地、一點一點地擦去她額角不斷滲出的冷汗和沾染的血污,動作小心翼翼,如同擦拭一件價值連城的易碎瓷器。
箭塔外,震天的喊殺聲、兵刃撞擊聲、垂死的哀嚎聲依舊不絕于耳。箭塔內(nèi),卻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御醫(yī)粗重的喘息和秦箏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
蕭徹握著秦箏的手,感受著她指尖微弱的脈搏跳動,那是此刻維系他理智的唯一繩索。他緩緩低下頭,將額頭輕輕抵在她纏滿繃帶、卻依舊冰涼的手背上。
溫?zé)岬囊后w,無法控制地,一滴、一滴,砸落在她染血的護腕之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姐姐……”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帶著無盡痛楚和后怕的低喚,如同受傷幼獸的嗚咽,消失在彌漫著血腥與藥味的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