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宋聞聲率先跳入水中。
女人的身體沉得像塊石頭，他托著她的腰往艇上送時，指尖觸到的全是硬傷。
后背的傷口結(jié)著黑痂，像是被鈍器反復碾過；手腕和腳踝的勒痕深得能塞進手指；
頭皮上的疤痕縱橫交錯，顯然是被粗暴剃發(fā)時留下的。
“快！腎上腺素！” 將人抬上甲板時，宋聞聲的襯衫已被血水浸透。
他跪在女人身邊做胸外按壓，掌心能摸到她斷裂的肋骨在皮下硌著，每按一下，她嘴里就溢出帶血的泡沫。
“肋骨至少斷了三根，顱內(nèi)出血，還有失溫癥！” 做胸外按壓的女同事聲音發(fā)顫。
“這是遭了多少罪……”
宋聞聲的指尖頓了頓，他不敢細想這具身體經(jīng)歷過什么，只能咬著牙做人工呼吸，直到小船靠岸。
“病人血壓回升了！”
護士的喊聲穿透混亂時，宋聞聲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抖得厲害。
三天后，病房的陽光爬上窗臺時，女人睜開了眼。
宋聞聲剛寫完病程記錄，見她醒來連忙放下鋼筆。
“感覺怎么樣？能說話嗎？”
她的眼神空茫地掃過白墻，掃過周遭的環(huán)境，最后死死釘在那個黑陶壇子上。
下一秒，她突然拔掉手背上的針頭，不顧一切地撲過去將壇子摟在懷里，聲音嘶啞卻異常堅定。“別碰！不準碰！”
“不碰，都給你留著?！?/p>
宋聞聲按住她滲血的手背。
“你還記得自己叫什么嗎？家在哪里？”
女人的眉頭擰成疙瘩，像是在努力拼湊破碎的記憶，眼里的迷茫卻越來越重。
她搖了搖頭，指尖反復摩挲壇身的紋路，嘴里只念叨著兩個字。
“念念……”
“念念是誰？”
她閉緊嘴唇不再說話，只是把臉埋在壇子上，肩膀微微顫抖。
宋聞聲看著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清明，突然明白，這不是失憶，是她自己筑起了高墻，把過去牢牢鎖在了里面。
接下來的日子，宋聞聲請了長假照看她。
她對周圍的一切都表現(xiàn)得陌生而警惕，唯獨對那壇子寸步不離。
護士換床單時不小心碰了下壇口，她立刻繃緊脊背，眼神里的戒備像只護崽的母獸。
“這壇子對你很重要吧?！?第七天傍晚，宋聞聲見她對著壇口出神，輕聲開口。
葉蘭的肩膀抖了一下，沒回頭，只是用袖口擦掉眼角的濕潤。
夕陽透過窗戶落在她臉上，睫毛上掛著的淚珠像碎在青磚地上的星子。
“我知道個地方，有片松樹林，很安靜?！?/p>
“想不想去看看？”
她轉(zhuǎn)過頭，眼里第一次有了明確的光，像是在詢問 “可以嗎”。
松樹林在城郊的山坡上，風卷著松針呼嘯而過。
宋聞聲借來鐵鍬挖坑，凍土硬得像鐵塊，每一下都震得虎口發(fā)麻。
葉蘭忽然走過來搶過工具，掌心很快磨出了血泡，卻固執(zhí)地不肯讓他幫忙。
她的動作很慢，右腿的骨折顯然還沒好，左臂也顯然使不上力氣。
汗水混著淚水滴進坑里，在凍土上洇出深色的痕跡，神情里有種令人心悸的平靜。
壇子放進土坑時，覆土的時候，女人的聲音突然響起，輕得像風拂過松針。
“她是我的女兒?！?/p>
“還沒滿月的時候，就被人捂死了。”
宋聞聲猛地回頭，看見她臉上沒有淚，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冰錐扎進宋聞聲心里。
下山時，葉蘭的腳步輕快了些。
宋聞聲忽然說，
“我下個月要調(diào)去桐城的醫(yī)院，那邊新建了康復中心?！?/p>
他頓了頓，看著她被夕陽拉長的影子。
“如果你想走，我可以幫你。”
“你一直不愿意說你的名字，那就干脆成為一個新的人。不如以后你就叫珍玉，好不好？”
她望著遠處的炊煙，眼里雖還有紅痕，卻亮得像落了星子。
她轉(zhuǎn)過身，對著他展露一個笑容。
“你好，我叫珍玉。”
“你好，我是宋聞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