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堰,我真是太給你們臉了!”玻璃杯碎裂的脆響撕裂了餐廳的嘈雜。一瞬間的死寂,緊接著是沈石堰額角汩汩淌下的鮮血,以及韓艷自己手背上同樣刺目的紅。她甩了甩手,碎玻璃混著血珠濺落在地,眼神卻像淬了冰,死死鎖著額頭見血、明顯有些懵的沈石堰。
“??!石堰哥哥!你流血了!”林夢娟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動作幅度極大地?fù)溥^去,想要扶住因疼痛和沖擊而微微踉蹌的沈石堰,聲音抖得恰到好處,眼淚說來就來,掛在眼睫上搖搖欲墜。
顧言時臉色鐵青,猛地一步跨到兩人身前,試圖擋住韓艷那幾乎要噬人的視線,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韓艷,你做得太過了!”
“過?”韓艷嘴角扯開一抹全然不在意的弧度,甚至帶了點嘲弄,“再有下次,我會讓你們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過。沈石堰,我說過,合格的前任,就該跟死了一樣,別在我面前礙眼,也別讓你的新歡在我面前表演。大家都是要臉的人,看在祖輩的關(guān)系,給彼此留個體面吧?!彼穆曇舨桓?,卻字字清晰,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決絕。周圍幾桌的客人大氣不敢出,筷子都停了。
“艷子,你的手!”慕傾雪這時才從震驚中反應(yīng)過來,一把抓住韓艷垂在身側(cè)的手,看到那淋漓的鮮血和皮肉里嵌著的亮晶晶的玻璃碴,眼眶瞬間就紅了,聲音都帶了哭腔,抖著手就要去摳那些碎片。
“別動?!表n艷反手穩(wěn)穩(wěn)握住她,語氣平靜得仿佛受傷的不是自己,“小雪,我們走?!彼絻A雪,看也沒再看沈石堰那張因憤怒和屈辱而扭曲的臉,徑直走向柜臺。
慕傾雪接過梅姨早已打包好的烤鴨和食盒,韓艷則從隨身的布包里摸出錢和糧票,連同一把用油紙簡單包著的大白兔奶糖一并遞給梅姨,手上的血滴滴答答落在柜面上,她卻毫不在意:“梅姨,實在不好意思,今天給您添麻煩了。這點糖給您壓壓驚,回頭我們安頓好了,給您寄東北的特產(chǎn)?!?/p>
梅姨飛快地接過錢票,目光在那把奶糖上停了一瞬,又看看韓艷血肉模糊的手和她那份超乎年齡的鎮(zhèn)定與從容,心里暗暗點頭。這韓家丫頭,平日里看著文靜秀氣,骨子里卻是個烈性子,行事有章法,剛才那一下雖然看著狠,卻透著股大院子弟才有的局氣和果決,沒丟份兒。她麻利地找了零,又從柜臺下摸出一小卷干凈紗布塞給韓艷:“好,那梅姨可就等著你們的好東西了。丫頭,手趕緊處理處理,別大意。”
“謝謝梅姨?!表n艷接過紗布,簡單在手上纏了兩圈。
隨著兩人離開,餐廳里壓抑的議論聲如同潮水般重新涌起,一道道目光毫不避諱地追隨著她們的背影,又時不時地瞟向額頭掛彩、狼狽不堪的沈石堰三人,林夢娟還在嚶嚶哭泣,顧言時則鐵青著臉不知在跟沈石堰說什么。
二樓的某個臨窗包廂內(nèi),一個身著深色休閑夾克的年輕男子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目光從韓艷那只帶血的手上收回,原本微勾的嘴角抿直了些,透出幾分玩味。
男子擺了擺手,眼神深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賞:“是個有意思的丫頭。”他重新端起茶杯,指尖輕輕摩挲著溫?zé)岬谋?,若有所思。他身邊一個穿著中山裝的隨從低聲問:“霍少,要不要派人去……”男子擺手拒絕。
一出飯店,慕傾雪的眼淚就徹底包不住了,嘩嘩地往下掉:“艷子,你的手流了好多血,我們快去醫(yī)院!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吃烤鴨……”她急得直跺腳,拉著韓艷就要往協(xié)和醫(yī)院的方向跑。
“不用去醫(yī)院,這點小傷,我回家自己處理比去醫(yī)院排隊快,藥也更好。”韓艷穩(wěn)穩(wěn)拉住她,語氣不容置疑。她從包里掏出一個指節(jié)大小的棕色玻璃瓶,拔開木塞,一股濃郁卻不刺鼻的藥香瞬間散開,“這是我自己配的止血粉,你先幫我灑一點在傷口上,不然走到家,這血都快流干了?!?/p>
慕傾雪胡亂抹了把眼淚,接過藥瓶,也顧不上心疼,對著韓艷手上的傷口就猛地倒了下去。淺黃色的藥粉幾乎是瞬間覆蓋了所有創(chuàng)口,眨眼間,大半瓶藥粉就沒了。
韓艷看著那迅速減少的藥粉,眼角幾不可察地抽了抽,這可是她用好幾味珍貴藥材,費(fèi)了不少功夫才制出來的,每一克都價值不菲,這丫頭倒好,當(dāng)成不要錢的土面了。
“小雪,夠了,夠了!再撒下去,我這手就成黃面饅頭了!”她哭笑不得地制止。
慕傾雪這才停手,看著那原本還在汩汩冒血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止住了血,連細(xì)小的玻璃碴周圍都不再滲血,她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捏緊了手里剩下的半瓶藥,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艷、艷子,這藥……太神了!比醫(yī)院的還好用!”
“回家再說。”韓艷拉著她,加快了腳步,“對了,我這兩天又整理出一些藥品和小工具,你走的時候一并帶上。記得提醒慕爺爺,讓他多給你準(zhǔn)備些吃的,尤其是耐放的干糧,比如炒米、肉干什么的,還有厚實的衣裳和被褥,東北現(xiàn)在早晚已經(jīng)涼了,包裹路上又慢,咱們頭一個月最難熬,別凍著餓著?!?/p>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先管你的手??!”慕傾雪吸了吸鼻子,此刻什么都比不上韓艷的傷重要,這丫頭心也太大了。
回到韓家,韓艷先拉著慕傾雪進(jìn)了自己房間,從床底的一個不起眼的小木箱里翻出一個稍大些的白瓷瓶遞給她:“這個你拿回去給慕爺爺,讓他試試。如果用著好,明天我把方子給他送過去?!?/p>
慕傾雪鄭重地接過瓷瓶,小心翼念叨著“給爺爺?shù)摹保缓蟛偶泵^韓艷的手,小心翼翼地解開梅姨給的、已經(jīng)被血浸透的紗布。手上的傷口雖然已經(jīng)不再流血,但那些嵌在皮肉里的玻璃碎片看著還是觸目驚心,一些細(xì)小的劃傷甚至開始微微收口,透著青紫色。
韓艷卻沒含糊,從她的急救小包里拿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小巧手術(shù)刀,在酒精燈上燎過消毒,對著幾個嵌著玻璃碎片的較深傷口,眼都不眨地輕輕劃開已經(jīng)初步凝血的表皮。
“艷子!”慕傾雪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捂住了嘴,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
韓艷頭也不抬,動作穩(wěn)得不像話,用同樣消過毒的鑷子精準(zhǔn)地將里面的玻璃碎片一一夾出,丟在旁邊的廢紙上,發(fā)出清脆的叮當(dāng)聲。整個過程,她眉頭都沒皺一下。清理干凈后,她又取出一個扁圓形的小白瓷藥罐,用干凈的竹片挑出一些淡綠色的藥膏,均勻地涂抹在傷口上,一股清涼的感覺瞬間緩解了火辣辣的刺痛。
“這個藥膏也是止血的?”慕傾雪看著那細(xì)膩如玉的膏體,好奇地問,鼻尖縈繞著一股奇異的草木清香。
“嗯,這個主要是生肌祛疤的,順帶強(qiáng)效止血?!表n艷將藥罐隨手遞給她,“這個你也拿著用吧,本來也是給你準(zhǔn)備著下鄉(xiāng)路上防身的,磕磕碰碰少不了。還有這個,”她又拿起另一個小瓷瓶,倒出一些深褐色的藥酒,輕輕涂抹在慕傾雪之前被沈石堰攥紅的手腕上,“是活血化瘀的,你這手腕都青了。這個你也拿著,晚上再涂一遍,明天保準(zhǔn)消了?!?/p>
“艷子!”慕傾雪接過藥罐和藥酒瓶,看著韓艷云淡風(fēng)輕處理傷口、又給自己上藥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感動,還有一股說不出的崇拜,猛地一把抱住她,在她臉頰上響亮地親了一口,“你對我太好了!嗚嗚嗚,我要是個男的,我肯定娶你!”
韓艷笑著推開她濕漉漉的臉:“行了行了,肉麻兮兮的。在我家吃飯嗎?手藝可比不上飯店?!?/p>
“吃!必須吃!我給你打下手!”慕傾雪立刻精神起來,擦干眼淚,豪氣干云。
“打住!”韓艷立刻豎起手掌,一臉嚴(yán)肅,“你,負(fù)責(zé)在廚房門口貌美如花,千萬別踏進(jìn)灶臺三尺之內(nèi)?!睂τ谀絻A雪這位能把煮粥燒干鍋、炒菜點著油、下面條煮成一鍋漿糊的“廚房毀滅者”,韓艷的記憶實在太過深刻。
慕傾雪不滿地鼓了鼓腮幫子,哼了一聲,但還是乖乖地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廚房門口,看著韓艷單手(傷了的那只手盡量不用力)熟練地洗菜、切菜、點火、顛勺。很快,四菜一湯的香氣就飄滿了整個屋子。
剛把最后一道青椒肉絲盛出鍋,韓父韓母就下班回來了。飯桌上,韓父韓母聽著慕傾雪添油加醋、手舞足蹈地描述了下午的“壯舉”,韓母是又心疼女兒手上的傷,又對那起子不要臉的人生氣,不住地給韓艷夾菜,嘴里念叨著“以后可不許這么沖動了,傷著自己怎么辦”。韓父則全程沉默,只是喝酒的頻率快了些,給韓艷夾了好幾筷子她愛吃的紅燒肉,眼神里卻透著一股不易察覺的贊許和后怕。
熱熱鬧鬧地吃過晚飯,慕傾雪揣著韓艷給的藥膏和藥瓶,還有打包的烤鴨,心滿意足地回家了,臨走前還一步三回頭地叮囑韓艷手千萬別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