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水鈔票擦凈水晶痕
辦公室里只剩下一種聲音:柔軟亞麻布擦拭水晶杯壁時發(fā)出的、極輕微、極有韻律的“沙……沙……”聲。
這細微的摩擦聲,成為了此刻巨大廢墟上唯一活躍的、冷酷的存在。它像一把鈍銼,刮擦著周嶼早已崩斷的神經(jīng),刮擦著這片浸透了淚水、崩潰、眩暈和巨大羞辱的空氣。
周嶼癱坐在沙發(fā)旁冰冷的奢華地毯上,像一灘被抽走了所有水分的爛泥。他的頭歪向一側,枕著沙發(fā)冰涼的皮制棱角,臉頰陷進那昂貴的布料里。額發(fā)被冷汗和未干的淚水黏成一綹一綹,濕漉漉地貼在蒼白的皮膚上。
眼睛是睜著的。瞳孔卻極度渙散,失去了焦點,像蒙上了一層灰白的、沒有生氣的塑料薄膜。視線茫然地垂落,落點是無意識的、模糊地釘在離他最近的一張飄落的、嶄新的紅色百元鈔票上。
鈔票的紙緣微微向上卷曲,帶著印刷廠剛剛切割完畢的凌厲毛邊。油墨的氣味似乎還在。那抹刺目的紅,是他視網(wǎng)膜上唯一殘存的光亮和溫度,卻帶著冰渣般的灼痛。
他看得見它。但大腦里沒有任何信息反饋。沒有顏色,沒有價值,沒有屈辱,沒有荒誕。只有一片純粹的、無法穿透的、沉如死水般的空白。像被格式化后等待輸入指令的硬盤,徹底清除了所有過往的數(shù)據(jù)和運行程序。
嗡——
耳邊持續(xù)不斷響起的,是類似高壓電輸送時發(fā)出的、低沉而單調(diào)的嗡嗡轟鳴。它吞沒了林晚擦拭杯子的沙沙聲,吞沒了自己的心跳,吞沒了所有外界的聲音和內(nèi)心的噪音。只有這片絕對的、隔絕的嗡鳴,在無限膨脹、填塞。
他失去了對時間流速的感知。五分鐘?還是僅僅過去了一秒?
沙……沙……沙……
那單調(diào)、固執(zhí)的擦拭聲,依舊在堅持。
終于。
林晚停下了動作。
亞麻布的摩擦聲消失了。
絕對的、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沉默驟然降臨!仿佛連剛才那持續(xù)的背景嗡鳴都在瞬間被這無聲的力場所屏蔽!空氣凝固得如同千年玄冰!
周嶼的身體幾乎是在這片死寂降臨的剎那,出現(xiàn)了微不可察的異動。
他靠著沙發(fā)棱角支撐的頭顱,極為輕微地向下滑動了半寸。
那渙散無焦點的瞳孔邊緣,如同結了一層薄冰的湖面。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冰裂痕般的顫動,非常迅速地掠過瞳孔深處。
非常微弱。卻無比清晰地映照出了那極度的、超負荷的眩暈與反胃感,終于突破了大腦核心的保護性封鎖,開始向身體中樞傳遞毀滅性的指令!
緊接著!
他的眼皮開始失控地、不受意志控制地猛烈眨動!每一次眨動都極其吃力,如同生了銹的沉重閘門開合!頻率越來越快,幾近痙攣!
肺部驟然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攥緊!
猛地!
他的身體像被注入了高壓電流!
整個人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撐的提線木偶,上半身驟然間劇烈地向前弓起!腰腹核心猛地收縮到了極限!
喉嚨里爆發(fā)出一種極其短促、撕裂般的干嘔聲!
“呃——嘔!”
聲音短促而尖銳!如同瀕死野獸的悶嗥!
大股無法抑制的酸腐胃液,混合著膽水苦澀的味道,如同高壓水槍般從他猛烈張開的嘴巴里噴濺出來!
沒有固體食物,只有透明發(fā)黃的、帶著強烈酸敗氣味的粘稠胃液!
那些渾濁滾燙的液體,混著幾縷灰綠色的膽汁線,沒有半點阻礙地,精準地、猛烈地噴射潑灑而出!
嘩啦!
刺耳的聲音在絕對的死寂中炸開!
全部潑在了——
他面前地毯上那只剛剛被林晚倒掉了殘酒、又被她親自用滾燙沸水注滿的、象征著“干凈”和“活命”的澄澈水晶杯!
滾燙的酸液混合著冰冷的膽汁,狠狠撞擊在杯壁上!大量的泡沫瞬間涌起、炸開、飛濺!
水杯被這股沖擊力撞得猛地一晃!
杯底在厚實的地毯上打滑!
叮當一聲輕響,但異常刺耳!
水晶杯徹底傾倒!
里面滾燙透明的白開水,和杯壁上潑濺的渾濁酸液、膽汁混合物,瞬間混流,如同骯臟的泥石流,洶涌地沖出杯口,肆意地、污穢地潑灑、流淌在下方那張最靠近周嶼的、嶄新的、邊緣還卷著銳利毛邊的百元鈔票上!
鮮艷刺目的紅色,被一片污穢的、冒著酸腐熱氣的黃綠色粘稠液體迅速覆蓋、浸透!
紙幣邊緣凌厲的切角瞬間被泡軟、扭曲,油墨在液體里開始微微暈染。
那張鈔票,如同一條被拖到骯臟泥灘上、仍試圖做最后掙扎抽搐的魚。紅色在污液下徒勞地掙扎、閃爍。
做完這一切,周嶼那猛然弓起的上半身,如同被瞬間斬斷了所有力氣的繩索,驟然失去了所有支撐!
噗通!
一聲沉重的悶響。
他的身體以一個完全無法控制的、徹底潰敗的姿勢,軟綿綿地、毫無生氣地向前栽倒!
額頭重重地砸在沙發(fā)下方沾染了嘔吐酸液的地毯上——那片污穢和新鮮鈔票的交接處!
粘稠濕冷的觸感瞬間糊滿了半邊臉頰。
眼睛還保持著睜大的狀態(tài),但瞳孔深處最后一絲微弱的光芒徹底熄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空洞和死灰。
他暈了過去。
意識在巨大的眩暈和劇烈的反胃雙重摧殘下,徹底沉入了冰冷、絕對無聲的黑暗深淵。
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地毯上那灘被混合了膽汁、胃液和沸水的污穢液體,還在微弱地冒著稀薄的、帶著酸味的熱氣。那熱氣緩緩上升,扭曲了視線。
林晚手中的亞麻布巾,在她停下動作后,還維持著擦拭完畢、即將放下的姿態(tài)。
時間仿佛凝固。
她的目光,平靜地、如同通過高精度觀測儀,落在辦公桌下的那片狼藉上。
從潑滿酸液和污水的百元紙幣。
到水晶杯里傾灑一地的、渾濁骯臟的混合物。
最終,定格在周嶼那顆陷入那片污濁濕冷之中、徹底失去意識、沾滿了黃綠色嘔吐物和地毯絨毛、蒼白的側臉上。
她的表情,一絲一毫也沒有變化。金絲眼鏡的鏡片反射著慘白的光,清晰地映照出那片混亂骯臟的現(xiàn)場,也映照著她自己冰封雪塑、毫無情緒波動的容顏。
凝固的時間齒輪,極其緩慢地重新咬合了一格。
林晚握在手中的亞麻布巾,終于放下了。
布巾落在光潔的桌面上,發(fā)出極輕的“嗒”一聲。
接著,她身體極其輕微地、幅度小到幾乎難以察覺地動了一下。像是某種程序完成了某個指令后,準備執(zhí)行下一個步驟。
她微微側身,目光沒有再看桌下的狼藉,而是轉(zhuǎn)向了寬闊白橡木辦公桌另一端那只她隨身攜帶的——低調(diào)而質(zhì)感十足的皮質(zhì)公文軟包。
動作平穩(wěn)地拉開包鏈,從內(nèi)層夾袋里取出一個輕薄的銀色物件。
不是手機。
是一部設計極其簡潔、有著流暢金屬外殼的平板電腦。屏幕瞬間亮起,冷白的背光映亮了她小半邊臉頰。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而穩(wěn)定地滑動,輕點。
屏幕上快速閃過復雜的操作界面。最終,停留在一個清晰的通訊錄頁面。
她的指尖沒有停頓,按下了其中一個名字下方的綠色通話按鈕。
動作流暢,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和多余情緒波動,如同在執(zhí)行一份精確的、預先演練過無數(shù)次的常規(guī)流程。
電話接通的速度很快。
她將平板電腦靠近耳邊,清冷、毫無波瀾起伏、如同播報精確刻度的聲音清晰地響起:
“阿蓉。現(xiàn)在來一下辦公室。帶上工具。”她的語速適中,每個字都清晰無比,“處理現(xi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