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京中果然掀起滔天巨浪。
一早,街頭巷尾的報紙便被搶購一空,說書先生的嗓子都喊啞了。
戶部提舉趙德全,因私吞漕銀三百石的重罪被革職下獄,府邸被抄了個底朝天。
真正讓滿朝文武和后宮都噤若寒蟬的,是在趙府一個不起眼的暗格里,搜出了一枚刻著皇后母家姓氏的私印。
鐵證如山,矛頭直指中宮。
然而,不等任何人反應(yīng),更驚人的一幕上演了。
太子傅廷州,竟親筆寫就一篇《劾趙疏》,不經(jīng)通政司,直接命人張貼在了午門之外。
疏中言辭犀利,直言趙德全乃東宮屬官,其貪墨之行,皆因他這個太子“失察之過,治下不嚴”,更發(fā)出“東宮不清,則國本不穩(wěn)”的泣血之言。
最后,他自請罰俸三年,以儆效尤。
這不啻于引火燒身,將自己與東宮的臉面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消息傳到城南的義濟堂時,周嬤嬤正顫著手為蘇晚昭念著報上的內(nèi)容。
當聽到“太子伏闕陳情,自午時跪至黃昏,圣上震怒亦不肯起”時,蘇晚昭端著藥碗的手猛地一顫,褐色的藥汁灑出幾滴,燙在手背上,她卻恍若未覺。
周嬤嬤老淚縱橫,聲音哽咽:“小姐,您聽聽,他這是瘋了!為了扳倒皇后安插的人,他竟不惜把整個東宮的根基都給掀了……這哪里是自清,這分明是剜肉補瘡,就為了換您一句回心轉(zhuǎn)意??!”蘇晚昭死死攥著那只青瓷藥碗,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她沉默了許久,久到周嬤嬤以為她又要將所有情緒都咽回肚里時,她卻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嬤嬤,派人去查趙德全的府邸,看查抄的物件里,可有我母親當年那支鳳尾點翠的玉簪。”周嬤嬤一愣,滿臉錯愕:“小姐,那簪子……不是早就被大夫人熔了嗎?當年您親眼所見……”“那就查,他去年寒冬,是否收過一件顧家送來的紫檀舊匣?!碧K晚昭抬起眼,眸中那點僅存的溫情被徹骨的寒意取代,“若有,那便是顧明遠與皇后勾結(jié),用我母親的遺物向趙德全行賄的鐵證。他敢動我母親的東西,我就敢掀了他的天。”當夜,一頂青呢小轎在夜色掩護下,悄無聲息地行至東宮門前,卻被值守的侍衛(wèi)長槍攔下。
守門的內(nèi)侍眼皮都未抬一下,聲音冷得像淬了冰:“太子殿下有令,東宮側(cè)妃之位,只待一人。其余人等,不得覬覦,更不得夜入宮門。”轎簾猛地被掀開,露出一張因憤怒和羞辱而煞白的臉。
沈清梧盯著那內(nèi)侍,厲聲道:“放肆!我乃奉皇后娘娘之命前來探望太子!”話音未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東宮大太監(jiān)李公公翻身下馬,手中穩(wěn)穩(wěn)捧著一卷賬冊。
他對著轎中的沈清梧躬了躬身,語調(diào)卻無半分敬意:“沈小姐若不信太子殿下的決心,不妨看看這本冊子。去年您兄長沈文在揚州私放印子錢,收的是三分的利,其中有兩成,正是經(jīng)由戶部趙提舉之手,流入了東宮的賬外私庫?!鄙蚯逦鄿喩硪欢叮缭饫讚簦骸澳恪銈冄趪娙?,這是栽贓!”李公公淡淡一笑,翻開賬冊,露出上面清晰的字跡:“這賬冊上,不僅蓋著戶部與揚州府衙的騎縫官印,更有令兄的親筆畫押。太子殿下說,他不攔賢良淑德之人入宮,但東宮,容不下口蜜腹劍的偽善之輩?!鞭I簾重重落下,那頂來時悄無聲息的小轎,幾乎是落荒而逃。
半個時辰后,義濟堂的內(nèi)室里,蘇晚昭接過了李公公呈上的賬冊副本。
她的指尖輕輕撫過那枚刺眼的騎縫章,上面仿佛還殘留著傅廷州不計后果的瘋狂。
她忽然問:“他……可有提我?”李公公深深低下頭,將聲音壓得極低,一字一句地復(fù)述:“殿下只說,‘她若還不信,便將我的命,也一并列在這罪狀里’?!薄斑旬敗币宦暣囗?。
蘇晚昭猛地站起,手中的藥碗脫手而出,在寂靜的夜里摔得粉碎,聲音尖銳,猶如冰面在初春時節(jié)轟然開裂。
碎裂的瓷片濺開,映著燭火,像無數(shù)雙嘲諷的眼睛。
那些被她強行壓抑的情緒,那些她以為早已死去的過往,在這一刻盡數(shù)崩塌。
京城的春日,總是來得格外遲緩,空氣里還帶著一絲未消融的冬寒。
朝堂的風(fēng)波漸漸平息,可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暴雨來臨前死一般的寂靜。
宮里的旨意一道接著一道,都是關(guān)于即將到來的典儀。
日子一天天過去,宮墻內(nèi)外的禮樂聲漸漸繁盛起來,仿佛要用這盛大的儀式,掩蓋住暗流下所有的污濁與算計。
很快,便到了皇家祭祖的日子,這是國之大典,不容有失。
太廟莊嚴肅穆,香煙繚繞,文武百官依序而立。
禮部郎中手捧金冊,清了清嗓子,開始依例宣讀去年宮中廢黜妃嬪的名錄,以凈祖先耳目。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響,平鋪直敘,不帶一絲情感,念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