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潑灑在晉王府的每一個角落。
更夫的梆子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已經(jīng)是三更天了。
萬籟俱寂,只有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偶爾幾聲不知名的蟲鳴,在這寂靜的深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淮暮雪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白天扔掉那株百年血參的事,像一塊石頭壓在她的心上,沉甸甸的。
皇后的“關(guān)懷”背后藏著致命的殺機(jī),施稞隋不動聲色的應(yīng)對下是深不見底的城府,還有那竹林里一閃而過的黑影……
這一切都讓她心驚肉跳,深刻地意識到,這座看似富麗堂皇的晉王府,其實就是一個危機(jī)四伏的牢籠,每一步都可能踏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活下去。
就在她胡思亂想,意識漸漸模糊的時候,一陣突如其來的尿意打斷了她的睡意。
淮暮雪嘆了口氣,認(rèn)命地從床上爬起來。
王府的夜晚格外寒冷,她裹緊了身上單薄的外衣,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朝著不遠(yuǎn)處的茅房走去。
月光被厚重的云層遮擋,只有零星的光芒透過縫隙灑下,勉強(qiáng)照亮腳下的石板路。
四周靜得可怕,連風(fēng)吹樹葉的聲音都仿佛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讓人心里發(fā)毛。
淮暮雪加快了腳步,只想趕緊解決完就回房,遠(yuǎn)離這陰森的夜色。
就在她走到一處假山旁,準(zhǔn)備繞過去的時候,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見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西側(cè)的屋頂上掠過!
那黑影速度極快,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朝著施稞隋主院的方向掠去。
淮暮雪的心臟驟然緊縮,瞬間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忘了。
那是什么?!
是人?還是……
她的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躲起來。
幾乎是本能地,她手腳并用地鉆進(jìn)了假山后面的一個狹小縫隙里,只露出一雙眼睛,緊張地盯著黑影消失的方向。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著,撞擊著肋骨,發(fā)出“咚咚”的巨響,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她害怕極了,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浸濕了鬢發(fā)。
是刺客嗎?
目標(biāo)是施稞隋?
白天皇后剛送了“催命符”,晚上就來刺客?
這也太巧合了吧?
還是說,這兩者之間,本就有著某種聯(lián)系?
淮暮雪的腦子里亂糟糟的,各種猜測層出不窮。
她緊緊地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嵌進(jìn)掌心,以此來緩解內(nèi)心的恐懼。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想捂住耳朵的時候,不遠(yuǎn)處,施稞隋主院的方向,突然傳來一聲極輕微的悶響。
“噗通——”
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
聲音很輕,若不是這深夜太過寂靜,又或是淮暮雪此刻太過專注,恐怕根本聽不見。
但這聲悶響,卻像一道驚雷,在淮暮雪的耳邊炸開!
出事了!
真的出事了!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怎么辦?
要去看看嗎?
可是,她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宮女,去了也是送死啊!
可是,如果施稞隋出事了,她這個“附屬品”,恐怕也活不成了……
淮暮雪陷入了劇烈的掙扎。
理智告訴她,現(xiàn)在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躲在這里,什么都不管,等天亮了再說。
可不知怎么的,一想到那個蒙著綢帶、看似脆弱卻又暗藏鋒芒的男人,一想到他咳血時蒼白的臉,她的心里就莫名地揪緊了。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又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傳來。
不是朝著主院去的,而是從相反的方向來的。
淮暮雪屏住呼吸,透過假山的縫隙望去。
只見福伯帶著幾個黑衣護(hù)衛(wèi),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主院門口。
他們的動作極快,極輕,像是訓(xùn)練有素的影子,沒有發(fā)出一點多余的聲響。
福伯站在門口,低聲說了句什么,然后做了個手勢。
幾個護(hù)衛(wèi)立刻分散開來,有的守住門口,有的則迅速潛入主院。
整個過程,快得讓人眼花繚亂,卻又井然有序,透著一股令人膽寒的專業(yè)和冷酷。
顯然,他們對這種情況,早已習(xí)以為常。
淮暮雪看得目瞪口呆。
原來,王府里早就有準(zhǔn)備?
是施稞隋早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所以安排了護(hù)衛(wèi)?
還是說,福伯他們早就發(fā)現(xiàn)了異常,一直在暗中待命?
不管是哪種,都讓淮暮雪感到一陣寒意。
這座王府,比她想象的還要深不可測。
而那個看似需要人保護(hù)的盲眼王爺,或許從一開始,就掌控著一切。
沒過多久,主院里的燈亮了。
但很快又熄滅了,前后不過一炷香的功夫。
然后,福伯帶著那幾個護(hù)衛(wèi),再次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
這一次,他們中間的兩個人,抬著一個用黑布包裹著的長條狀物體,看形狀,像是一個人。
他們走得很快,朝著王府后門的方向走去,腳步依舊輕盈,仿佛抬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
福伯跟在最后,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比平時更加銳利,掃視了一圈四周,像是在確認(rèn)有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
淮暮雪嚇得趕緊縮回腦袋,緊緊地貼著冰冷的石壁,心臟狂跳,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直到那一行人徹底消失在夜色中,周圍再次恢復(fù)寂靜,她才敢慢慢探出頭來。
主院的方向,一片漆黑,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但空氣中,似乎彌漫開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淡淡的血腥味。
淮暮雪胃里一陣翻騰,差點吐出來。
她捂住嘴,強(qiáng)忍著不適,慢慢地從假山后面爬出來。
雙腿早已因為長時間的緊繃和恐懼,變得麻木不堪,剛一站起來,就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她扶著冰冷的假山,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看著施稞隋主院的方向,眼神里充滿了驚恐和震撼。
剛才那個被抬走的……是誰?
是那個黑影?還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
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這座看似平靜奢華的晉王府,根本就是一個吃人的牢籠。
表面上的平靜之下,掩藏著多少刀光劍影,多少血腥殺戮?
那個每天讓她讀奏折、看似需要她當(dāng)“眼睛”的盲眼王爺,到底還隱藏著多少秘密?
他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是棋子?還是執(zhí)棋者?
淮暮雪只覺得一陣頭暈?zāi)垦!?/p>
她現(xiàn)在才意識到,自己之前的那些小心思、小抱怨,是多么的可笑。
在這樣的生死較量面前,她那點所謂的“生存智慧”,簡直不堪一擊。
她就像一只誤入狼群的兔子,能不能活下去,全看別人的心情。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和恐懼感,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再也不敢多待,甚至連茅房都忘了去,跌跌撞撞地朝著自己的房間跑去。
回到房間,她“砰”地一聲關(guān)上房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渾身都在顫抖。
黑暗中,她抱著膝蓋,將臉埋在臂彎里,壓抑的嗚咽聲忍不住從喉嚨里溢出來。
她想家了。
想念現(xiàn)代的空調(diào)、WiFi、外賣……想念那個雖然辛苦但至少沒有生命危險的996生活。
在這里,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
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她真的受夠了。
可是,她沒有選擇。
她不能回去。
只能在這里,硬著頭皮活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情緒才漸漸平復(fù)下來。
她擦干眼淚,從地上爬起來,走到窗邊,掀開一條縫,望著外面漆黑的夜空。
月亮不知何時從云層里鉆了出來,灑下清冷的光輝。
主院的方向,依舊一片寂靜。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場噩夢。
但那淡淡的血腥味,還有福伯一行人冷漠的身影,都在提醒她,那不是夢。
淮暮雪深吸一口氣,眼神漸漸變得堅定起來。
害怕沒用。
抱怨沒用。
眼淚更沒用。
想要活下去,就必須變得更聰明,更謹(jǐn)慎,更……強(qiáng)大。
她要學(xué)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
不僅僅是識字、念奏折。
還有察言觀色,還有在刀光劍影中保全自己的本事。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但她必須試試。
為了活下去。
就在淮暮雪暗暗下定決心的時候,主院書房內(nèi)。
施稞隋端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上,放著一盞油燈,跳躍的火光映照在他蒙著綢帶的臉上,光影交錯,看不清神情。
福伯站在他面前,躬身行禮,聲音低沉:“殿下,都處理干凈了?!?/p>
“嗯。”施稞隋淡淡應(yīng)了一聲,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發(fā)出規(guī)律的“篤篤”聲,“是什么人?”
“回殿下,是‘影’那邊確認(rèn)的,是太子的人,用的是‘幽焰’的手法,想嫁禍給江湖勢力?!备2畢R報道。
“幽焰?”施稞隋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太子倒是越來越會借力打力了。”
“需要屬下做點什么嗎?”福伯問道。
“不必。”施稞隋搖了搖頭,“既然他想嫁禍,那就讓他嫁禍好了。”
“可是殿下,這樣會不會……”
“無妨。”施稞隋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篤定,“讓他們鬧。鬧得越大越好?!?/p>
福伯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什么,躬身應(yīng)道:“是,殿下?!?/p>
“對了,”施稞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問道,“剛才外面,是不是有人?”
福伯心里一驚,連忙說道:“回殿下,屬下檢查過了,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人?;蛟S是殿下聽錯了?”
施稞隋沒有說話,只是手指敲擊桌面的速度,似乎快了那么一瞬。
他那雙被綢帶遮擋的眼睛,微微轉(zhuǎn)動了一下,像是在“看”向窗外某個方向。
黑暗中,他的聽覺比任何時候都要敏銳。
他能聽到風(fēng)的聲音,能聽到蟲的聲音,甚至能聽到不遠(yuǎn)處那個小丫頭房間里,她因為情緒激動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以及……她暗暗握拳時,指甲嵌進(jìn)掌心的細(xì)微聲響。
他當(dāng)然知道她在那里。
從她躲進(jìn)假山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
這個小丫頭,膽子不大,好奇心倒是不小。
不過,還算聰明,沒有貿(mào)然出來。
施稞隋的手指停頓了一下,隨即恢復(fù)了之前的節(jié)奏。
“沒事了,你下去吧?!彼卣f道。
“是,殿下?!备2俅涡卸Y,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書房里,只剩下施稞隋一個人。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微涼的茶水。
太子……皇后……幽焰……
越來越多的人,忍不住跳出來了。
也好。
都跳出來,才能一次性清算。
他倒要看看,這些人,能玩出什么花樣。
施稞隋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深夜的涼風(fēng)灌入,吹動了他額前的碎發(fā)。
他“望”著漆黑的夜空,那雙被綢帶遮擋的眼睛,似乎穿透了層層黑暗,看到了那些隱藏在陰影中的魑魅魍魎。
“游戲,才剛剛開始啊……”他低聲呢喃,語氣里帶著一絲冰冷的期待。
而那個躲在假山后面,嚇得瑟瑟發(fā)抖的小丫頭……
或許,也不是那么沒用。
至少,她懂得害怕,也懂得……觀察。
施稞隋嘴角的笑意,深了幾分。
他轉(zhuǎn)身回到桌前,拿起一本奏折,指尖在上面輕輕拂過。
長夜漫漫。
屬于他的戰(zhàn)場,才剛剛拉開序幕。
而那個還在努力想要學(xué)會生存的小丫頭,恐怕還不知道,她早已被卷入了這場風(fēng)暴的中心,再也無法置身事外。
她的成長,她的命運(yùn),都將與他,與這場殘酷的爭斗,緊緊地捆綁在一起。
這或許不是她想要的。
但卻是他,樂于見到的。
油燈的火光,在夜風(fēng)中輕輕搖曳,映照在施稞隋俊美而冰冷的側(cè)臉上,留下一片深邃的陰影。
王府再次陷入寂靜。
仿佛剛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場無痕的噩夢。
但只有真正身處其中的人,才知道,這平靜之下,潛藏著多少洶涌的暗流。
而淮暮雪,就是在這暗流中,努力掙扎,試圖尋找生機(jī)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