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離皇宮,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fā)出規(guī)律的“咯吱”聲。
車廂內(nèi),氣氛比來時更加凝重。
淮暮雪偷偷打量著身旁的施稞隋,他依舊保持著端坐的姿勢,蒙著素綢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剛才在養(yǎng)心殿的一切,都沒有在他心中掀起絲毫波瀾。
可淮暮雪卻忘不了皇帝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忘不了他話語中那些若有似無的試探,更忘不了他最后賞賜那套文房四寶時,意味深長的眼神。
“殿下,”淮暮雪猶豫了很久,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聲音壓得很低,“陛下……為什么要賞賜那套文房四寶?”
施稞隋沒有立刻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淡淡道:“父皇賞賜東西,需要理由嗎?”
“不是……”淮暮雪有些語塞,“我總覺得,陛下好像……好像有別的意思?!?/p>
尤其是那句“仔細看看”,總讓她心里不安。
施稞隋側過頭,蒙著綢帶的“目光”似乎落在她臉上,語氣聽不出喜怒:“你覺得,父皇有什么意思?”
“我……我不知道?!被茨貉┍凰麊栕×?,她確實說不清楚,那種感覺太微妙了,“就是覺得……怪怪的?!?/p>
施稞隋輕笑了一聲,那笑聲很輕,卻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了然:“別想太多。父皇年紀大了,心思難免多些。做好你該做的事就行了?!?/p>
“哦。”淮暮雪應了一聲,不再說話,但心里的不安,卻絲毫沒有減少。
她總覺得,那套看似普通的文房四寶,恐怕沒那么簡單。
馬車回到晉王府,剛一落地,施稞隋就對等候在門口的福伯吩咐道:“把東西拿回書房,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殿下?!备2Ь吹貞溃凵裨谀翘孜姆克膶毶蠏吡艘谎?,沒有多問,立刻讓人小心翼翼地搬了進去。
施稞隋沒有回臥室休息,而是直接帶著淮暮雪去了書房。
一進書房,他就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下淮暮雪一人。
“把門關上?!彼愿赖馈?/p>
淮暮雪依言照做,心里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書房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施稞隋走到書桌旁,那套精致的文房四寶就擺放在上面。
硯臺是上好的端硯,質(zhì)地細膩,色澤溫潤;筆是紫毫筆,筆鋒銳利,一看就價值不菲;墨錠烏黑發(fā)亮,散發(fā)著淡淡的松煙香;還有一方宣紙,潔白如雪,紋理細膩。
單從外表看,這套文房四寶堪稱完美,沒有任何瑕疵。
可越是這樣,淮暮雪就越覺得不對勁。
“過來。”施稞隋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淮暮雪走到書桌旁,心臟“怦怦”直跳。
“仔細看看。”施稞隋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那套文房四寶,“一寸一寸地看,不要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p>
淮暮雪愣了一下:“殿下,您是說……這里面有問題?”
施稞隋沒有回答,只是重復道:“仔細看。”
他的語氣很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淮暮雪不敢再問,深吸一口氣,開始仔細檢查。
她先拿起那支紫毫筆,筆桿是用湘妃竹做的,上面還雕刻著精致的花紋。她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又拔開筆帽,檢查了筆鋒,沒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
接著是墨錠,她聞了聞,只有墨香,沒有別的味道,也看不出什么問題。
然后是宣紙,她一張張地翻看,紙的質(zhì)地均勻,沒有任何夾層或者印記。
最后,她拿起了那方端硯。
硯臺很大,雕刻著繁復的云紋圖案,一看就不是凡品。
淮暮雪先是看了看硯臺的正面,硯池光滑,沒有任何異樣。
她又翻過來看背面,背面同樣雕刻著花紋,和正面相呼應,看起來天衣無縫。
“怎么樣?”施稞隋問道,語氣依舊平靜。
淮暮雪搖了搖頭,有些不確定地說:“好像……沒什么問題。都是上好的珍品。”
難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施稞隋沉默了片刻,道:“再看看硯臺的底部?!?/p>
“底部?”淮暮雪愣了一下,剛才她也看了底部,除了花紋,沒什么特別的啊。
但她還是依言,把硯臺翻了過來,更加仔細地檢查底部。
她的手指,輕輕撫摸著硯臺底部的花紋,一寸一寸地感受著。
突然,她的指尖頓了一下。
在一處云紋的褶皺處,她似乎感覺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凹凸不平。
很輕微,如果不仔細觸摸,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殿下,這里……好像有點不對勁?!被茨貉┑穆曇魩е唤z緊張。
施稞隋的身體微微一僵,語氣卻依舊平靜:“怎么不對勁?”
“這里的花紋,好像……好像可以動?!被茨貉┮贿呎f,一邊用手指輕輕撥動那個地方。
果然,那塊雕刻著云紋的小石塊,竟然真的微微動了一下!
淮暮雪的心跳瞬間加速,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摳住那個縫隙,輕輕一撬。
只聽“咔噠”一聲輕響,那塊巴掌大的石塊,竟然被她撬了下來!
石塊下面,并不是硯臺的底座,而是一個極其隱蔽的夾層!
淮暮雪驚呆了,眼睛瞪得大大的。
真的有問題!
她看向施稞隋,發(fā)現(xiàn)他雖然依舊背對著光,但蒙著綢帶的臉,似乎微微側了過來,正“注視”著這邊。
“里面有什么?”施稞隋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淮暮雪定了定神,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從那個夾層里,抽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張極其輕薄的紙片,薄如蟬翼,幾乎透明。
她把紙片展開,發(fā)現(xiàn)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一些符號。
那些符號很奇怪,既不是漢字,也不是她認識的任何一種文字,彎彎曲曲的,像是某種暗號。
“殿下,是……是一張紙,上面寫著一些看不懂的符號。”淮暮雪如實描述道,心里充滿了疑惑和震驚。
皇帝竟然在御賜的硯臺里,藏了這樣一張寫滿奇怪符號的紙?
他到底想干什么?
施稞隋沉默了,書房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淮暮雪能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聲,還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淮暮雪以為施稞隋不會再說話的時候,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冰冷:“把那些符號,一個一個地描述給我聽。”
“是?!被茨貉┎桓业÷?,立刻拿起那張薄紙,開始仔細辨認上面的符號。
那些符號很復雜,有些像扭曲的蛇,有些像燃燒的火焰,還有一些像是某種動物的圖騰。
淮暮雪一邊看,一邊努力用語言描述出來:“第一個符號像一條盤起來的蛇,腦袋昂著……第二個像一團火,有三個火苗……第三個像一只鳥,有長長的尾巴……第四個……”
她一個一個地描述著,施稞隋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她。
他的身體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塑,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他還活著。
當淮暮雪描述完最后一個符號時,嗓子都有些干了。
她放下紙片,緊張地看著施稞隋,等待他的反應。
施稞隋又沉默了很久,久到淮暮雪的手心都冒出了汗。
突然,他的嘴角,緩緩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笑容很淡,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寒意,仿佛能凍結空氣。
“果然……”他低聲呢喃了一句,語氣里聽不出是憤怒,還是嘲諷。
“殿下,這……這到底是什么?”淮暮雪忍不住問道,她的好奇心和恐懼感,已經(jīng)達到了頂點。
施稞隋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覺得,父皇為什么要這么做?”
淮暮雪愣了一下,仔細回想了一下從面見到賞賜文房四寶的全過程,一個大膽的猜測,突然在她腦海中浮現(xiàn)。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陛下……陛下是在試探您?”
試探他是不是真的瞎了?
如果施稞隋真的雙目失明,根本不可能發(fā)現(xiàn)硯臺底部的夾層,更不可能看到那些符號。
可如果他的眼睛其實沒事,或者沒有完全失明,就有可能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
到時候……
淮暮雪不敢再想下去,后背已經(jīng)滲出了一層冷汗。
天家父子,竟然算計到了這種地步!
施稞隋沒有否認,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語氣平靜得可怕。
“那這些符號……”淮暮雪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沒什么。”施稞隋打斷了她的話,語氣依舊冰冷,“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p>
他伸出手:“把那張紙給我?!?/p>
淮暮雪連忙把那張薄紙遞了過去。
施稞隋接過紙,沒有看(或者說,沒有表現(xiàn)出在看),只是用手指輕輕摩挲著,似乎在感受上面的紋路。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火折子,“啪”的一聲吹亮,將那張薄紙湊了過去。
火苗舔舐著輕薄的紙片,瞬間將其吞噬。
很快,那張承載著秘密的紙片,就化為了一小撮灰燼。
施稞隋松開手,灰燼隨風飄散,落在了地上,仿佛從未存在過。
“殿下……”淮暮雪看著他的動作,心里充滿了復雜的情緒。
施稞隋吹滅火折子,將其放回桌上,動作從容而優(yōu)雅,仿佛剛才燒掉的,只是一張普通的廢紙。
“這件事,到此為止?!彼D(zhuǎn)過身,面對著淮暮雪,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出去之后,什么都不許說,什么都不許問。就當……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是,奴婢明白?!被茨貉┻B忙低下頭,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她知道,自己無意中,觸碰到了一個極其危險的秘密。
這個秘密,足以讓很多人頭落地。
“你先下去吧?!笔╋鍝]了揮手。
“是?!被茨貉┤缑纱笊猓B忙轉(zhuǎn)身,快步走出了書房。
直到走出書房,關上房門的那一刻,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后背的衣服,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
她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書房門,心里充滿了敬畏和恐懼。
這個盲眼的晉王殿下,身上到底還藏著多少秘密?
而自己,又被卷入了一個多么危險的漩渦之中?
淮暮雪搖了搖頭,不敢再想。
她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牢記施稞隋的話,把今天發(fā)生的一切,都爛在肚子里。
否則,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書房內(nèi),施稞隋依舊站在書桌旁,背對著門口。
過了很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冰冷:“福伯?!?/p>
“老奴在?!备2穆曇簦瑥拈T外傳來,他似乎一直守在外面。
“去查一下,最近宮里的動向,尤其是……父皇身邊的人。”
“是,老奴明白。”
福伯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書房里,再次恢復了寂靜。
施稞隋緩緩抬起手,取下了蒙在眼睛上的素綢。
那雙曾經(jīng)俊美絕倫,如今卻空洞無神的眼睛,靜靜地“望”著前方,眼底深處,卻翻涌著冰冷的殺意和算計。
父皇,您果然還是不放心我啊。
只是,您以為,這點小伎倆,就能試探出什么嗎?
他嘴角的冷笑,越來越濃。
這場游戲,才剛剛開始。
他倒要看看,最后到底是誰,能笑到最后。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夜幕,開始籠罩這座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的王府。
而淮暮雪,站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抬頭望著天上的月亮,只覺得前途一片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未來的路,會走向何方。
但她知道,自己必須更加小心,更加謹慎。
因為她已經(jīng)深深卷入了這場權力的游戲,再也無法置身事外。
她的命運,早已和那個盲眼的晉王殿下,緊緊地綁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