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心殿內(nèi)的檀香,帶著一種沉郁而威嚴(yán)的氣息,縈繞在鼻尖。
淮暮雪低垂著頭,跟在施稞隋身后,心臟“怦怦”直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面對這個王朝的最高統(tǒng)治者——大胤皇帝。
雖然早就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但當(dāng)真正踏入這座象征著至高權(quán)力的宮殿時,她還是忍不住感到緊張和畏懼。
殿內(nèi)光線略顯昏暗,只有幾盞宮燈散發(fā)著柔和而肅穆的光芒。
正上方的龍椅上,端坐著一位頭發(fā)花白、面容威嚴(yán)的老者。
他穿著明黃色的龍袍,即使只是靜靜坐著,也散發(fā)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壓迫感。
他的目光,如同鷹隼一般銳利,緩緩掃過走進(jìn)來的施稞隋和淮暮雪,帶著審視和探究。
那目光落在淮暮雪身上時,讓她感覺像是被無形的針扎了一下,渾身都不自在。
“兒臣,參見父皇。”施稞隋微微躬身行禮,聲音平穩(wěn),聽不出絲毫波瀾。
“免禮?!被实鄣穆曇舻统炼硢。瑤е环N歲月沉淀后的威嚴(yán),“身子好些了?”
“托父皇洪福,已無大礙?!笔╋宕鸬?。
“嗯?!被实鄄恢每煞竦貞?yīng)了一聲,目光在施稞隋蒙著綢帶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語氣聽不出喜怒,“聽說前些日子,你又‘去’了一趟?”
這話問得極其隱晦,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
淮暮雪的心猛地一緊。
皇帝果然知道施稞隋“假死”的事情!
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等待著施稞隋的回答。
施稞隋似乎早有準(zhǔn)備,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讓父皇擔(dān)憂了,是兒臣不孝。那日只是舊疾復(fù)發(fā),一時昏了過去,讓府里人虛驚一場,也驚動了父皇,兒臣罪該萬死?!?/p>
他將“假死”輕描淡寫地歸結(jié)為“舊疾復(fù)發(fā),一時昏了過去”,既解釋了事情的原委,又沒有暴露任何不該說的秘密。
皇帝靜靜地聽著,沒有立刻表態(tài),殿內(nèi)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檀香的味道似乎更加濃郁了,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
淮暮雪能感覺到,皇帝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他們,像是在判斷施稞隋話里的真假。
過了好一會兒,皇帝才緩緩開口:“沒事就好。你是朕的兒子,你的身體,朕還是掛心的?!?/p>
他的語氣似乎緩和了一些,但那銳利的目光,卻絲毫沒有減弱。
“謝父皇關(guān)懷。”施稞隋恭敬地應(yīng)道。
“聽說,你這次‘醒’過來,身邊多了個丫頭?”皇帝話鋒一轉(zhuǎn),目光突然落在了淮暮雪身上。
淮暮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連忙跟著施稞隋一起跪下:“奴婢淮暮雪,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p>
她的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fā)顫,頭埋得更低了,幾乎要貼到冰冷的地磚上。
“抬起頭來?!被实巯铝畹?。
淮暮雪猶豫了一下,緩緩抬起頭,迎上皇帝那雙銳利的眼睛。
那是一雙看透了世事滄桑的眼睛,深邃而復(fù)雜,仿佛能洞悉人心最深處的秘密。
被這樣的眼睛注視著,淮暮雪感覺自己像是被剝光了衣服,所有的秘密都無所遁形。
她緊張得手心冒汗,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皇帝仔細(xì)地打量著她,從她的臉,到她的衣著,再到她微微顫抖的身體,不放過任何一個細(xì)節(jié)。
過了片刻,他才開口,語氣平淡:“就是你,在他‘昏過去’的時候,一直守著他?”
“是…是奴婢?!被茨貉┙Y(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當(dāng)時情況緊急,奴婢只是…只是盡了本分?!?/p>
“本分?”皇帝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一個小小的宮女,能有這樣的膽識,倒是難得?!?/p>
他的語氣聽不出是夸獎,還是嘲諷。
淮暮雪不敢接話,只能再次低下頭,心想:膽識個屁啊,我那是為了保命!
“父皇,”施稞隋適時開口,打破了這尷尬的沉默,“暮雪雖是宮女,但心思還算細(xì)膩,這些日子,多虧了她在身邊伺候?!?/p>
他的話語簡潔,卻不動聲色地為淮暮雪解了圍,也暗示了她對自己的重要性。
皇帝看了施稞隋一眼,又看了看低頭不語的淮暮雪,眼神閃爍了一下,沒有再追問下去。
“罷了,”他揮了揮手,“起來吧。”
“謝陛下?!被茨貉┧闪艘豢跉猓B忙站起身,依舊低垂著頭,不敢再多看皇帝一眼。
接下來,皇帝和施稞隋又聊了一些關(guān)于朝政和施稞隋身體狀況的話題。
施稞隋始終表現(xiàn)得謙恭溫順,對皇帝的問題有問必答,語氣平和,態(tài)度誠懇。
他絕口不提任何關(guān)于黨爭、關(guān)于太子、關(guān)于自己未來的打算,只一味地強(qiáng)調(diào)自己身體孱弱,只想安心養(yǎng)病,不給皇帝添麻煩。
淮暮雪站在施稞隋身后,大氣不敢出,卻在暗暗觀察著這對父子。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們之間沒有尋常父子的溫情,只有一種冰冷的、充滿了猜忌和試探的隔閡。
皇帝看似關(guān)心施稞隋的身體,實則每一句話都在試探他的真實狀況和野心。
而施稞隋,則用他慣有的溫和與順從,將自己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不露出任何破綻。
這哪里是父子間的對話,分明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
淮暮雪不由得在心里嘆了口氣。
生在皇家,果然身不由己。
即使是曾經(jīng)戰(zhàn)功赫赫、深受倚重的皇子,也不得不如此小心翼翼地生存。
聊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皇帝似乎有些累了,揉了揉眉心。
“好了,你身子剛好,也別累著,回去好好歇著吧?!彼麛[了擺手,示意他們可以退下了。
“謝父皇體恤?!笔╋逦⑽㈩h首,姿態(tài)依舊恭謹(jǐn)。
他側(cè)過身,對淮暮雪低聲道:“走吧?!?/p>
淮暮雪松了口氣,連忙跟上施稞隋的腳步,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養(yǎng)心殿。
直到走出那座威嚴(yán)的宮殿,沐浴在外面相對柔和的光線里,淮暮雪才感覺自己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放松了一些,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
“剛才嚇?biāo)牢伊恕!彼÷曕止局?,心有余悸地回頭望了一眼養(yǎng)心殿的方向,那扇緊閉的大門,仿佛還在散發(fā)著無形的壓力。
施稞隋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緊張,腳步微頓,側(cè)過頭“看”向她的方向,聲音比在殿內(nèi)柔和了些許:“怕了?”
“有點。”淮暮雪老實承認(rèn),“陛下的眼神太嚇人了,好像能把人看穿一樣?!?/p>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意味:“帝王心術(shù),向來如此。習(xí)慣就好。”
習(xí)慣?淮暮雪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這種隨時可能被審視、被猜忌的感覺,她可不想習(xí)慣。
兩人沉默地走著,穿過一道道宮墻,繞過一片片精致的園林。
宮人們看到他們,都恭敬地行禮,大氣不敢出。
淮暮雪注意到,沿途遇到的不少侍衛(wèi)和太監(jiān),目光在施稞隋身上停留時,都帶著一種復(fù)雜的情緒,有敬畏,有同情,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探究。
顯然,施稞隋“死而復(fù)生”的消息,已經(jīng)在皇宮里傳開了。
“殿下,”淮暮雪忍不住問,“陛下剛才問您‘又去了一趟’,是不是在懷疑您假死???”
施稞隋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會兒才淡淡道:“他從來就沒有真正相信過任何人,包括他的兒子。”
他的語氣很平靜,聽不出太多情緒,但淮暮雪卻能感覺到其中蘊(yùn)含的一絲疏離和悲涼。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安慰的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皇家的親情,果然比紙還薄。
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jiān)快步走了過來,手里捧著一個精致的托盤,上面放著幾個錦盒。
“晉王殿下,皇后娘娘宮里的人剛送來的賞賜,說是給您補(bǔ)身子的?!毙√O(jiān)恭敬地說道。
施稞隋“嗯”了一聲,示意淮暮雪接過。
淮暮雪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接過托盤。
那小太監(jiān)又道:“皇后娘娘還說,讓殿下好生休養(yǎng),莫要再勞心費神,傷了龍體。”
這話聽起來是關(guān)懷,卻和之前皇帝的話有異曲同工之妙,都在暗示施稞隋應(yīng)該安分守己,不要有太多想法。
施稞隋語氣平淡地應(yīng)道:“替本王謝過皇后娘娘?!?/p>
小太監(jiān)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淮暮雪捧著托盤,跟在施稞隋身后,小聲道:“皇后娘娘這賞賜,來得可真巧?!?/p>
“巧?”施稞隋冷笑一聲,“這宮里,從來就沒有巧合的事。”
他頓了頓,對淮暮雪道:“打開看看?!?/p>
淮暮雪依言,將托盤放在旁邊的石桌上,打開了那些錦盒。
里面裝著的都是些名貴的藥材和補(bǔ)品,像什么人參、燕窩、雪蓮之類的,一看就價值不菲。
“都是好東西啊?!被茨貉┤滩蛔「袊@道。
“好東西?”施稞隋的聲音帶著一絲嘲諷,“有時候,好東西也能變成穿腸的毒藥?!?/p>
淮暮雪心里一驚:“殿下的意思是……這里面有毒?”
“那倒不至于?!笔╋宓?,“皇后還沒蠢到在賞賜里直接下毒,那也太明顯了?!?/p>
他伸出手,淮暮雪連忙遞過一個錦盒。
他的手指在那些藥材上輕輕拂過,動作緩慢而仔細(xì),像是在感受什么。
過了一會兒,他指著其中一味藥材道:“這個,叫‘寒水石’,性大寒,雖有清熱瀉火之效,但若是與本王正在服用的溫補(bǔ)藥材同用,只會相互沖突,損耗元氣。”
淮暮雪聽得目瞪口呆:“還有這種操作?”
她算是長見識了,原來害人還能這么迂回曲折,表面上送你名貴補(bǔ)品,實際上卻在暗中給你使絆子。
“這宮里的人,一個個都是玩這些把戲的高手?!笔╋迨栈厥?,語氣冰冷,“看來,本王這次‘醒’過來,有些人是坐不住了?!?/p>
淮暮雪看著那些名貴的藥材,只覺得背后發(fā)涼。
這皇宮,果然是個吃人的地方,連送點東西都藏著這么多心機(jī)和算計。
“那這些東西怎么辦?”她問道。
“還能怎么辦?”施稞隋淡淡道,“收下,謝恩,然后……扔了。”
淮暮雪:“……”
果然夠直接。
她重新蓋好錦盒,捧著托盤,跟在施稞隋身后繼續(xù)往宮外走。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淮暮雪看著施稞隋挺拔卻略顯孤寂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明明是戰(zhàn)功赫赫的皇子,卻要在這深宮里步步為營,處處提防,連吃的、用的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算計。
這樣的日子,真的不累嗎?
“殿下,”她忍不住又開口,“您以后……會不會很危險???”
施稞隋腳步微頓,側(cè)過頭,雖然蒙著綢帶,但淮暮雪卻感覺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臉上。
“從本王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活在危險里?!彼穆曇艉茌p,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早就習(xí)慣了?!?/p>
他頓了頓,忽然問道:“你怕嗎?”
淮暮雪一愣,隨即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怕?!?/p>
她當(dāng)然怕,她只是個想保住小命的穿越者,一點也不想卷入這些危險的宮廷斗爭里。
施稞隋似乎沒想到她會回答得這么干脆,愣了一下,隨即低低地笑了起來:“倒是坦誠?!?/p>
他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往前走:“怕也沒用。你既然選擇了跟著本王,這條路,就必須走下去?!?/p>
淮暮雪看著他的背影,咬了咬唇。
是啊,她沒有選擇。
從她抱住他大腿,喊出那句“殿下龍章鳳姿”開始,她就已經(jīng)被卷入了這場漩渦里,再也無法置身事外。
她深吸一口氣,快步跟上施稞隋的腳步。
不管怎么樣,她都要好好活下去。
為了自己,也為了……眼前這個看似強(qiáng)大,實則也有著諸多無奈的盲眼皇子。
兩人一路沉默地走出皇宮,坐上了等候在外的馬車。
馬車緩緩駛動,離開了這座象征著權(quán)力和束縛的牢籠。
淮暮雪掀開窗簾,回頭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宮墻,心里暗暗發(fā)誓:有朝一日,她一定要徹底擺脫這里的一切,過上真正安穩(wěn)的日子。
而坐在她身邊的施稞隋,雖然閉著眼睛,嘴角卻微微勾起了一抹極淺的弧度。
他能感覺到身邊這個小丫頭的情緒變化,從緊張到擔(dān)憂,再到最后的堅定。
有點意思。
或許,讓她做自己的“眼睛”,真的是一個不錯的決定。
至少,這一路,不會太無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