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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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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京城帶著股潮濕的土腥氣,沈硯之推開修筆鋪的木門時,檐角還在往下滴水。老者正蹲在門檻上修補支狼毫筆,見他們進來,渾濁的眼睛亮了亮:“沈先生,新沏的雨前龍井,就等您呢。”

阿竹把菜籃子放在墻角,里面裝著剛買的桂花糕——昨天太子派人送來的賞賜里,有兩匹蘇州錦緞,她裁了塊水綠色的,連夜縫了個新帕子,此刻正疊得方方正正壓在糕餅底下。

“魏明在天牢里招了?!壁w衡從里屋出來,手里捏著張供詞,“血樓在江南還有三處分舵,總壇的賬冊藏在玄武湖底的石匣里。他還說,當(dāng)年蓮妃的舊部里,有個姓秦的將軍,現(xiàn)在隱在蘇州做綢緞生意。”

沈硯之接過供詞,指尖劃過“秦遠山”三個字時頓了頓。阿澈湊過來看,見那墨跡旁畫著個小小的蓮花,和玉佩上的紋樣一般無二。“蘇州?”阿澈想起漕運船上的日子,“我們?nèi)セ春又?,不是要先去蘇州嗎?”

“現(xiàn)在去不成了。”趙衡搖頭,往茶盞里續(xù)著水,“陛下剛下了旨,要沈兄在都察院任職,專查漕運積弊。三皇子的案子牽扯太廣,光是清理血樓余黨,就夠大理寺忙三個月?!?/p>

阿竹正往嘴里塞桂花糕,聞言差點噎著:“那……那我們要留在京城?”她看了眼窗外的灰墻,想起通州碼頭的船帆,突然覺得這四方天地有些憋悶。

沈硯之沒說話,只是摩挲著新?lián)Q的紫檀笛鞘。晨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阿澈突然發(fā)現(xiàn),先生眼角的細紋好像淺了些,不像在淮河船上時那樣總是鎖著眉。

“修筆鋪往后就是你的了?!鄙虺幹鋈粚险哒f,從懷里摸出錠銀子放在桌上,“把后墻的暗門封了,多進些狼毫筆,學(xué)生們快開學(xué)了?!?/p>

老者手一抖,狼毫筆掉在地上:“先生這是……”

“總不能一直藏在暗處?!鄙虺幹α诵?,拿起那支修好的筆,在宣紙上寫下“清正”二字,筆鋒剛勁,帶著股穿透紙背的力道,“往后啊,咱們要在太陽底下喝茶?!?/p>

正說著,門外傳來馬蹄聲。一個穿杏黃蟒袍的少年跳下馬,正是剛解除軟禁的太子。他沒帶隨從,手里拎著個食盒,見了沈硯之就拱手:“先生,母妃親手做了些杏仁酥,說是謝您保住了皇家顏面?!?/p>

阿澈瞅著太子腰間的玉佩,和沈硯之那枚確實一模一樣。去年在蘇州的舊事,他后來聽趙衡說過——太子微服私訪時丟了傳國玉璽的仿制品,是沈硯之追著偷玉佩的小賊跑了三條街,才在畫舫的欄桿縫里找回來。

“殿下不必多禮。”沈硯之將供詞遞過去,“秦將軍的事,還需殿下暗中查訪。血樓的賬冊牽涉太多官員,若是鬧大了,恐動搖國本。”

太子翻開供詞,眉頭漸漸皺起:“這些人里,竟有吏部尚書的小舅子?難怪去年江南科考舞弊案查不下去?!彼仙霞堩?,眼里閃過一絲冷意,“先生放心,我這就派人去蘇州,定不會打草驚蛇?!?/p>

阿竹端來新沏的茶,太子接過時,目光落在她袖口露出的蓮紋佩角上,忽然笑了:“這玉佩,我小時候在母妃的梳妝盒里見過。她說這是蓮姨送的,能護人平安?!?/p>

阿竹趕緊把袖口往回拽,卻被太子按住手:“不必藏,現(xiàn)在沒人敢再打它的主意了?!彼麖氖澈欣锬贸鰝€錦袋,“這是母妃給你的,說是配蓮紋佩正好?!?/p>

錦袋里裝著串紅瑪瑙珠子,顆顆圓潤,在晨光里透著溫潤的紅。阿竹臉一紅,把珠子往阿澈手里塞,卻被他笑著推回來:“太子殿下給你的,就拿著唄?!?/p>

太子走后,沈硯之帶著他們往金魚胡同去。魏府已經(jīng)被查封,朱漆大門上貼了封條,幾個孩童正圍著看熱鬧,撿起地上散落的書頁折紙船。“魏明雖是戴罪之身,但也算迷途知返。”沈硯之望著緊閉的側(cè)門,“陛下說,等他把血樓余黨供完,就貶去嶺南做個小吏,也算保他條性命?!?/p>

阿澈突然想起金水橋邊的河燈,那些暖黃的光在水里晃啊晃,像無數(shù)雙眼睛。他當(dāng)時只覺得兇險,此刻才明白,那夜里的每一步,都是沈硯之算好的——燒燈籠攤引開注意力,讓魏明射箭贖罪,甚至連皇帝何時會駕臨,都掐得分毫不差。

“先生,您早就料到魏明會反水?”阿竹摸著腕上的瑪瑙串,珠子涼絲絲的很舒服。

“人心里都有桿秤?!鄙虺幹者M條更窄的巷子,墻上爬滿了牽牛花,“魏明跟著三皇子,不過是想求個前程。可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這條路通向死牢時,自然會選另一條?!?/p>

巷子盡頭是家新開的茶館,掛著“硯心茶舍”的木牌,紅漆鮮亮,看著格外順眼。掌柜的見了沈硯之,趕緊掀開竹簾:“沈先生來啦?雅間留著呢,靠窗能看見國子監(jiān)的老槐樹?!?/p>

阿澈這才發(fā)現(xiàn),茶館后院連著修筆鋪的后墻,暗門的位置現(xiàn)在改成了月亮門,門上掛著串風(fēng)鈴,風(fēng)一吹叮當(dāng)作響?!斑@是……”

“以后咱們就在這兒落腳?!鄙虺幹?,指著窗外的老槐樹,“趙兄說,國子監(jiān)的學(xué)生常來這喝茶論道,正好能聽聽年輕人們的心思?!?/p>

茶博士端來三碗碧螺春,茶湯清亮,飄著股蘭花香。阿澈剛要喝,就見個穿青布長衫的書生走進來,背著個舊書箱,腰里別著支竹笛,竟和沈硯之那支有幾分像。

“請問,這里收賬房先生嗎?”書生拱手,聲音帶著點江南口音,“在下蘇文,從蘇州來,會打算盤,還會……”

“還會吹《漕運令》?”沈硯之打斷他,見書生愣住的樣子,嘴角彎了彎,“令尊是不是在蘇州開綢緞莊?去年冬天,他托人送過封信,說有個兒子想來京城歷練。”

蘇文眼睛瞪得溜圓,手忙腳亂地從書箱里翻出封信,信封上果然蓋著蘇州綢緞莊的印章。阿竹湊過去看,見信末畫著朵小小的蓮花,突然想起趙衡供詞里的“秦遠山”——原來這位秦將軍,早就把兒子送到京城來了。

“先生怎么知道……”蘇文撓著頭,臉漲得通紅。

“你笛子里藏的賬冊,邊角都磨破了?!鄙虺幹钢g的竹笛,“蘇州到京城千里路,辛苦你了?!?/p>

蘇文這才反應(yīng)過來,“撲通”一聲跪下:“求先生為家父做主!血樓的人上個月抄了綢緞莊,說家父私藏蓮妃遺物,把人抓走了還沒放出來!”

阿澈心里一緊,剛要說話,就被沈硯之按住了手?!捌饋碚f話?!鄙虺幹o他斟了碗茶,“令尊藏的,是不是蓮妃當(dāng)年的布防圖?”

蘇文抬頭,眼里滿是驚訝:“先生怎么知道?那圖……家父說關(guān)系到北疆的安危,絕不能落入蠻族手里?!?/p>

窗外的老槐樹上,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地叫著。沈硯之望著遠處的國子監(jiān),忽然想起萬歷帝昨天說的話:“這天下,終究是年輕人的。”他轉(zhuǎn)頭看向阿澈和阿竹,兩人正湊在一起看蘇文帶來的賬冊,陽光落在他們臉上,滿是認真的樣子。

“賬房先生我們要了?!鄙虺幹似鸩柰?,和蘇文碰了碰,“不過眼下有件更要緊的事——咱們得去趟蘇州,把秦將軍接回來?!?/p>

阿澈眼睛一亮,差點把茶碗碰倒:“那是不是可以坐漕運船?我還沒在船上好好看過江南的風(fēng)景呢?!?/p>

“這次坐官船?!鄙虺幹χc頭,從袖里摸出塊腰牌,上面刻著“都察院”三個字,“陛下說了,查漕運積弊,得親眼看才放心?!?/p>

阿竹摸出藏在袖口的蓮紋佩,和蘇文笛子里的賬冊放在一起,玉佩的溫潤和紙頁的粗糙碰在一起,竟有種奇妙的和諧。她忽然覺得,這京城的屋檐雖然層層疊疊,可只要身邊這些人在,再深的巷子也能走出光亮來。

風(fēng)鈴又響了,這次帶著股輕快的調(diào)子。茶舍外的牽?;ㄅ赖酶吡?,紫色的花朵迎著陽光,開得熱熱鬧鬧。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已經(jīng)是巳時了,國子監(jiān)的鐘聲響起來,渾厚悠長,像在催促著什么。

沈硯之望著窗外,端起茶碗一飲而盡。他知道,蘇州的綢緞莊里,還有場硬仗要打;漕運的船帆下,仍藏著無數(shù)暗流。但此刻坐在這窗明幾凈的茶舍里,聽著年輕人們的笑聲,他忽然覺得,那些曾經(jīng)壓得人喘不過氣的灰色屋檐,其實從未遮住過太陽。

一場新的旅程,正要開始。


更新時間:2025-08-04 23:1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