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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鋼盔下的血 東升夕下 368253 字 2025-08-04 23: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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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炮落五村

佐藤一郎的軍靴踩在西北坡的凍土上,指揮刀指向五村的方向,刀身在殘陽下閃著冷光。兩百名日軍精銳呈扇形展開,九二式重機槍架在坡頂?shù)耐涟?,五門九七式步兵炮的炮口已經(jīng)揚起,炮班士兵正用測角儀校準方位,10門迫擊炮在側翼構筑了臨時發(fā)射陣地,炮管斜指天空,像一群蓄勢待發(fā)的毒蝎。

“各單位注意!”佐藤的日語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通過傳令兵的呼喊傳遍陣列,“目標張家村村口,炮火準備——”

“裝填!”炮兵中尉嘶吼著揮下手臂。

“一號裝藥!”

“標尺五百!”

炮閂撞擊的脆響連成一片,五枚榴彈被推進炮膛,炮口噴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迅速凝結。

“放!”

轟然巨響震得凍土都在發(fā)顫!五枚榴彈拖著尖嘯劃破天空,在張家村上空炸開五道火光!土坯墻像紙糊的一樣塌了,茅草屋頂被氣浪掀飛,露出下面蜷縮的人影,緊接著是迫擊炮的齊射——十枚迫擊炮彈像冰雹般砸進村里,爆炸聲此起彼伏,煙塵瞬間吞沒了半個村莊。

“沖鋒!”佐藤拔出指揮刀,指向五村,日語嘶吼刺破硝煙,“殺せ?。ⅲ。?/p>

“掃討隊、突撃!(清掃隊,突擊!)”前沿指揮官跟著咆哮。

“玉碎しても目標を達成せよ!(就算玉碎也要完成目標?。?/p>

兩百名日軍像決堤的洪水,踩著開闊地的凍土發(fā)起沖鋒!百式?jīng)_鋒槍的槍口噴吐著火舌,“噠噠噠”的槍聲密集得像暴雨,子彈掃過張家村的斷墻,濺起一片木屑和泥塊。最前面的三十名“特攻隊員”(從甲板支隊精選的突擊手)端著上了刺刀的沖鋒槍,鋼盔下的眼睛里全是狂熱,嘴里反復嘶吼著那句讓中國士兵聞之色變的口號:

“掃死給給!(通通死啦死啦的?。?/p>

二、血肉磨坊

凌越趴在張家村的斷墻后,M35鋼盔被炮彈沖擊波掀掉了半邊,露出的額頭上劃開一道血口子,血順著眉毛往下淌,糊住了視線。他抹了把臉,抓起身邊的中正式步槍,對著沖鋒的日軍扣動扳機——“砰”的一聲,最前面那個日軍胸前爆出一團血花,仰面倒下。

“打!給我狠狠打!”李大海抱著歪把子機槍,在塌了一半的豬圈里瘋狂掃射,槍管已經(jīng)燙得能煎雞蛋,河南漢子卻死死把住槍身,子彈在日軍陣列里撕開一道血痕。

張家村的斷墻后,三百多名臨時團的士兵趴在掩體后射擊。中正式步槍的單發(fā)槍聲、漢陽造的沉悶槍響、捷克式機槍的點射聲,混在一起卻顯得格外稀疏,像暴雨中的幾聲蟬鳴。他們的步槍大多沒有彈匣,打一槍就要拉一次槍栓,動作再快也趕不上日軍沖鋒槍的射速,只能靠著斷墻的掩護,等日軍靠近了再扣扳機。

“手榴彈!”伍班長嘶吼著扔出一顆手榴彈,他的瘸腿被落石砸中,卻依舊趴在墻頭上,手里的粵軍制式步槍已經(jīng)打空了三個彈倉,“往密集的地方扔!”

三十多顆手榴彈像黑鴉般飛出,在日軍中間炸開,暫時遲滯了沖鋒。但日軍很快調整陣型,分成小組交替掩護,沖鋒槍的火力壓制得斷墻后的士兵抬不起頭,幾個試圖換彈匣的士兵剛露出半個腦袋,就被打成了篩子,尸體順著斷墻滑下去,血順著墻縫往下滴,在凍土上積成小小的水洼。

“桂軍的弟兄,跟我上!”馬老三拎著兩把駁殼槍,從李家坳的側翼沖了出去,他身后跟著二十多個廣西兵,挺著刺刀鉆進半人高的茅草,朝著日軍的側后方撲去。

“砰砰砰!”駁殼槍的連射聲在茅草里炸開,幾個日軍猝不及防被打倒,陣型瞬間亂了。

“八嘎!側翼警戒!”佐藤的吼聲在坡上回蕩,“機関銃隊、側面を掃討せよ?。C槍隊,清掃側面?。?/p>

兩挺九二式重機槍立刻調轉槍口,子彈像割草機一樣掃過茅草坡!馬老三身邊的廣西兵一個個倒下,鮮血染紅了枯黃的茅草,絡腮胡大漢怒吼著扔出最后一顆手榴彈,借著硝煙滾進一個彈坑,右腿卻被流彈打中,血順著褲腿淌進靴子里,黏糊糊的像灌了鉛。

“老馬!”老黃在李家坳的土坯房里看得目眥欲裂,他抓起一支上了刺刀的漢陽造,就要沖出去,卻被兩個學生軍死死按住。

“黃班長!不能去!”戴眼鏡的學生嘶吼著,“你出去就是送死!”

“放開我!”老黃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那是我桂軍的弟兄!”

就在這時,張家村的斷墻后傳來一陣吶喊——六十多個67師的殘兵,舉著刺刀沖了出去!他們的鋼盔在硝煙中閃著光,領頭的是個斷了一根手指的老兵,正是從嘉定撤出來的398團士兵。

“為蔡團長報仇!”老兵嘶吼著,刺刀捅進一個日軍的胸膛,自己的后背卻被沖鋒槍子彈掃中,他踉蹌著轉身,拉響了腰間的手榴彈,與撲上來的三個日軍同歸于盡,爆炸聲吞沒了他最后的吶喊。

白刃戰(zhàn)在斷墻下爆發(fā)了。中正式步槍的刺刀對撞百式?jīng)_鋒槍的槍托,粗布軍裝的身影與土黃色制服絞纏在一起,有人咬著對方的耳朵滾進彈坑,有人用槍托砸碎對方的頭骨,有人死死抱著日軍跳進炸塌的地窖——那里曾是村民儲存紅薯的地方,此刻成了同歸于盡的墳墓。

凌越的中正式步槍已經(jīng)打空了子彈,他抓起地上的日軍刺刀,反手捅進一個撲上來的日軍腹部。那日軍嘶吼著抱住他的胳膊,嘴里的血沫噴在他臉上,帶著濃烈的酒氣。凌越用膝蓋猛撞對方的襠部,趁其蜷縮的瞬間抽出刺刀,又扎進另一個日軍的喉嚨,溫熱的血濺了他滿臉。

“連長!小心!”陳小五的百式?jīng)_鋒槍突然響了,一顆子彈打穿了凌越身后日軍的腦袋。少年的胳膊被流彈劃傷,血順著槍管往下滴,卻依舊死死扣著扳機,直到彈匣打空。

三、半日焦土

太陽爬到頭頂時,硝煙已經(jīng)變成了灰黑色,像一塊臟抹布蓋在五村上空。

張家村的斷墻只剩下半米高,墻后堆滿了尸體,國軍的灰布軍裝與日軍的土黃色制服層層疊疊,斷手斷腳散落得到處都是,有幾具尸體還保持著互刺的姿勢,刺刀從對方的胸膛穿入,刀柄握在彼此手中,仿佛死亡也無法將他們分開。

臨時團的士兵退守到李家坳的第二道防線,這是一片低矮的土坯房,墻厚能擋子彈,卻擋不住日軍的炮火。九七式步兵炮的炮彈每隔十分鐘就會落下一批,炸塌的房梁和泥土把街道堵得嚴嚴實實,士兵們只能在廢墟中鉆來鉆去,用步槍和手榴彈襲擾沖鋒的日軍。

“清點人數(shù)!”凌越靠在炸塌的灶臺后,用刺刀撬開一個日軍罐頭,里面的牛肉已經(jīng)變味,他卻像沒聞到似的往嘴里塞,“各單位報數(shù)!”

傳令兵的呼喊在廢墟中回蕩,回應卻稀稀拉拉:

“粵軍一五四師……還剩32人!”

“桂軍171師……27人能戰(zhàn)斗!”

“學生軍……15人!”

“67師……”報數(shù)的士兵聲音哽咽,“398團……還剩31人……”

凌越的手猛地一頓,罐頭差點掉在地上。

31人。

從蘊藻浜突圍時的300人,到撤進五村時的80人,再到現(xiàn)在的31人。

十分之九的兵力,都倒在了這片土地上。

他想起那個戴金絲眼鏡的參謀,想起在斷橋下炸橋的士兵,想起在嘉定陣地上舉著旗幟的張營長……他們的臉在硝煙中一一閃過,最后都化作了斷墻下的那堆尸體。

“十室九空啊……”凌越喃喃自語,這句話像針一樣扎進心里。他以前只在史書上見過這個詞,此刻才明白,這四個字背后是多少條人命,多少個破碎的家庭。

“團長!傷兵太多了!”蘇小梅的聲音帶著哭腔從后方傳來,姑娘的白大褂已經(jīng)看不出原色,沾滿了血和泥土,“草棚里躺不下了,現(xiàn)在……現(xiàn)在有53個重傷員,沒藥,沒繃帶,有的……有的已經(jīng)不行了……”

凌越跟著她往王家屯的傷兵收容所跑,路上不斷有士兵抬著傷員往后撤。一個廣西兵的腸子都流了出來,卻死死咬著牙不哼一聲,只是盯著天空,嘴里反復念叨著“阿妹……等哥回家……”;一個學生軍的腿被炮彈炸斷了,他的同學抱著他,眼淚滴在他臉上,他卻笑著說“別哭……我爹是鐵匠,回去讓他給我打個鐵腿……”

草棚里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和尿臊味,傷兵們躺在鋪著干草的地上,呻吟聲此起彼伏。最里面的角落里,那個被打斷胳膊的粵軍營長已經(jīng)沒了氣息,他的右手還保持著握槍的姿勢,指縫里夾著一張泛黃的照片——上面是個穿著旗袍的女人,笑得眉眼彎彎。

“凌團長……”伍班長拄著斷槍走過來,他的瘸腿又添了新傷,被彈片劃開一道深口子,“日軍……日軍陣亡了62人?!?/p>

62人。

臨時團付出300多人的代價,才換回來62個日軍的尸體。

五倍的傷亡差距。

凌越想起資料里的記載:67師在嘉定面對這支部隊時,傷亡比是3:1,已經(jīng)被稱為“慘烈”,而現(xiàn)在……他們連這個比例都達不到。

這就是精銳與殘兵的差距,是鋼鐵與血肉的差距,是用彈藥和訓練堆出來的、冰冷殘酷的差距。

“他們在休整?!崩畲蠛M现軅耐扰苓M來,歪把子機槍早就沒了子彈,被他當拐杖用,“日軍退到西北坡了,看樣子……是要等下午再攻?!?/p>

凌越走到草棚外,望著西北坡的日軍陣地。他們正在掩埋尸體,傷員被抬上擔架往后送,炊事兵在架設鐵鍋,甚至還有人在擦拭步槍——他們像在進行一場演習,而不是剛剛經(jīng)歷血戰(zhàn)。

“他們在等我們耗盡?!绷柙降穆曇艉艹粒八麄冎牢覀儧]彈藥,沒糧食,沒援軍,只要圍上幾天,我們自己就垮了?!?/p>

“那怎么辦?”陳小五的聲音帶著哭腔,少年的臉上還沾著血,“我們……我們守不住了?!?/p>

沒人說話。所有人都知道,陳小五說的是實話。

日軍的炮火能炸平五村的每一間房,日軍的沖鋒槍能壓制每一處掩體,日軍的兵力雖然少,卻能像鈍刀子割肉一樣,一點點把他們磨死。

“我有辦法?!绷柙酵蝗婚_口,目光掃過五村的地形——河溝、土山、廢棄的窯洞、還有村民挖的紅薯窖,“我們挖地道?!?/p>

“地道?”伍班長愣住了,“挖地道干什么?”

“藏人,藏彈藥,轉移兵力?!绷柙降穆曇舢惓远?,他想起穿越前看過的冀中地道戰(zhàn)紀錄片,“日軍的重炮和坦克在地道面前沒用,他們的沖鋒槍在狹窄的地道里發(fā)揮不出優(yōu)勢,我們可以利用地道,跟他們打游擊,拖垮他們!”

“能行嗎?”馬老三皺著眉,他的右腿已經(jīng)腫得像饅頭,“我們沒工具,沒時間……”

“有!”老黃突然喊道,“村民撤離時,留下了不少鐵鍬、鋤頭!還有……五村的老輩人說,村里有幾條廢棄的排水渠,連接著各個村子的地窖,我們可以順著這個挖!”

“時間夠嗎?”蘇小梅問,“日軍說不定下午就會再攻?!?/p>

“夠。”凌越斬釘截鐵,“所有能動的人,都去挖!傷兵幫著傳遞工具,婦女……如果有婦女的話,幫忙燒水做飯,我們必須在日軍下次進攻前,挖出一條能連通三個村子的主地道!”

他看向所有人,聲音在草棚里回蕩,帶著一種絕境中的決絕:

“我們打不過他們的炮火,拼不過他們的火力,但我們能藏!能躲!能在地下跟他們耗!”

“只要地道挖成,他們就別想輕易吃掉我們!”

“這是我們唯一的活路!”

沒人再猶豫。

能戰(zhàn)斗的士兵扔下步槍,拿起鋤頭和鐵鍬,沖向五村的各個角落;傷兵們互相攙扶著,把家里的門板拆下來當擋板;蘇小梅帶著衛(wèi)生員,把重傷員挪到最安全的窯洞,用燒紅的刺刀給傷口消毒,慘叫聲在曠野上回蕩,卻透著一股狠勁。

凌越拿起一把銹跡斑斑的鐵鍬,率先跳進張家村的紅薯窖。泥土冰涼刺骨,他卻挖得很猛,鐵鍬碰撞石頭的聲音在窖里回響,像在敲打著希望的鼓點。

西北坡上,佐藤正用望遠鏡觀察五村。他看到那些中國士兵沒有逃跑,反而在村子里挖著什么,炊煙從王家屯的方向升起,隱約還能聽到鐵鍬碰撞的聲音。

“他們在做什么?”參謀疑惑地問。

佐藤放下望遠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大概是在挖墳墓吧?!彼D身對傳令兵說,“告訴各單位,下午三點,發(fā)起總攻。讓炮兵準備好燃燒彈,把剩下的村子,都燒干凈。”

“はい?。ㄊ牵。?/p>

日軍的營地開始忙碌起來,機槍被重新架設,炮彈被搬到炮位,士兵們在擦拭刺刀,陽光照在他們的鋼盔上,閃著嗜血的光。

而在五村的地下,鐵鍬碰撞的聲音越來越密集,一條蜿蜒的地道正在凍土下延伸,像一條在絕境中求生的蛇,悄悄張開了它的獠牙。

硝煙依舊籠罩著五村,但這一次,焦土之下,正孕育著新的抵抗。


更新時間:2025-08-04 23:1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