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蕭玦帶著他那份看似溫和實則暗藏機鋒的“關(guān)切”離開了將軍府。沉重的朱漆大門緩緩合攏,隔絕了外面窺探的目光,卻隔絕不了府內(nèi)驟然凝重的氣氛。
正廳里,香茗早已涼透,空氣中彌漫著無形的壓力。張震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沙場宿將特有的冷峻和凝重。他走到窗邊,負手而立,目光沉沉地望向二皇子離去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院墻,看到那平靜表象下洶涌的暗流。
“景初,” 張震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征詢,“你怎么看?”
張景初站在父親身后,身姿挺拔。他抬起眼,墨黑的瞳孔深處,一絲冰冷的厲色如刀鋒般掠過。
“父親,試探之意昭然若揭。” 他的聲音平穩(wěn),卻字字銳利,“二皇子今日登門,句句不離朝局,看似閑談,實則步步緊逼。尤其……最后對妹妹的‘關(guān)切’?!?他頓了頓,語氣更沉,“若非我們與謝家早有婚約在先,他今日所求,恐怕就不是探問立場,而是直接開口求娶了?!?/p>
張震冷哼一聲,轉(zhuǎn)過身,眼中是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結(jié)親?哼,不過是拉攏我張家軍權(quán)的遮羞布!他打的倒是好算盤!可惜,我張震戎馬半生,只知忠君報國,不知皇子黨爭!想拉我張家下水?癡心妄想!”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張景初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二皇子今日未能如愿,面上雖不顯,但那最后一絲惱火,兒子看得分明。以他的心性手段,絕不會就此罷休。婚約能擋一時,擋不了一世。往后的日子,恐怕……不會太平了。” 他看向父親,眼神堅定,“父親,需早作防備?!?/p>
張震走到張景初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中帶著信任和托付:“你說得對。景初,府內(nèi)府外,尤其是……你妹妹那邊,務必多加留意。這潭渾水,我們張家不趟,但也絕不能被拖進去淹死!”
“是!父親放心!” 張景初抱拳,聲音鏗鏘有力。
父子二人又低聲商議了幾句府中防衛(wèi)和軍中事務的調(diào)整,氣氛肅殺而凝重。議罷,張震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你去忙吧,此事還需從長計議?!?/p>
張景初躬身告退,步履沉穩(wěn)地離開了正廳。陽光穿過廊柱,在他玄色的衣袍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父親那句“務必多加留意,尤其是你妹妹那邊”猶在耳邊回響。朝堂的陰云如同實質(zhì)般壓在心口,帶著山雨欲來的沉重。
他信步穿過回廊,下意識地走向蘭馨苑的方向。并非刻意尋她,只是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憂慮,驅(qū)使著他想看一眼那個“與幼卿命運相連”的丫頭是否安好。
剛踏入后花園,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和著淡淡的草木清香便撲面而來。
只見花園深處,一樹開得正盛的粉色海棠下,張幼卿正追逐著一只翩躚的蝴蝶。她脫去了厚重的冬裝,換上了一身鵝黃柳綠的春衫,衣袂飄飄,身姿輕盈。陽光透過花枝灑在她身上,為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她踮著腳尖,伸著手臂,眼睛亮晶晶的,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只上下翻飛的蝶兒,臉上洋溢著純粹而燦爛的笑容,如同掙脫了束縛的春光,明媚得晃眼。
這一幕,與方才前廳那壓抑凝重的氛圍,形成了天壤之別。
張景初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他站在一叢翠竹的陰影里,靜靜地看著??粗悄r活的身影在花叢中跳躍,看著她臉上毫無陰霾的笑容,聽著她那清脆無憂的笑聲……心中那份因朝堂紛爭而起的戾氣和沉重,竟奇異地被這蓬勃的生命力沖淡了些許。
她笑得如此開心,如此沒心沒肺。絲毫不知,就在這高墻之外,正有無數(shù)雙貪婪或惡意的眼睛,正覬覦著她,覬覦著她所代表的張家。
這樣齷齪的朝堂紛爭,這樣污濁的權(quán)力傾軋,本就不該讓她沾染分毫。她應該永遠這樣,明媚,快樂,活在陽光之下。哪怕……她不是幼卿。
張幼卿又撲到了一只色彩斑斕的蝴蝶,小心地攏在手心。一抬頭,恰好看到了竹影下的張景初。“哥哥!” 她眼睛一亮,立刻揚起明媚的笑臉,像只歡快的小鳥般朝他跑了過來,聲音甜甜地喊道:“你看!我抓到的!厲害吧!”
自從確認了“雙生花”的聯(lián)系,感覺到張景初對她沒了殺意,甚至有點守護的意思,她這個現(xiàn)代社畜的膽子就肥了起來。她是獨生女,從小就很羨慕別人有哥哥呵護,如今頂著妹妹的身份,面對這個位高權(quán)重、顏值爆表的哥哥,她潛意識里竟生出了幾分“有哥真好”的依賴感,逮著機會就想親近一下,甜甜地叫幾聲“哥哥”。
張景初看著她跑近,那聲清脆的“哥哥”像羽毛般拂過心尖,帶來一絲異樣的微癢。他看著她攤開手心,那只色彩斑斕的蝴蝶在她掌心微微掙扎,映襯著她笑得彎彎的眼睛。
他沉默地走近幾步,目光落在她因奔跑而微微泛紅的臉頰上,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張卿卿,沒想到你居然不反對嫁給謝知奕。” 這話問得有些突兀,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探究。
張幼卿一愣,隨即眨了眨那雙靈動的大眼睛,理所當然地說道:“他長的很帥啊!” 她頓了頓,歪著頭,仔細打量了一下張景初那張俊美得無可挑剔的臉,又補充道,“不過嘛……我還是覺得哥哥你長得比他帥!真的!特別帥!” 她豎起大拇指,表情真誠無比,“但是哥哥你呀,” 她話鋒一轉(zhuǎn),帶著點小抱怨,“老是板著臉,兇神惡煞的!你笑一笑嘛!笑起來肯定更好看!”
說著,她竟膽大包天地伸出手指,帶著一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親昵,朝著張景初緊皺的眉心探去,似乎想撫平那深深的刻痕。
這突如其來的帶著溫度的觸碰意圖,卻如同火星濺入了油桶。
張景初的身體瞬間繃緊,幾乎是本能地,他猛地往后一躲。
“啊呀!” 張幼卿沒料到他會躲,身體因為前傾的力道瞬間失去了平衡,整個人直直地朝著張景初身上撞了過去。
一股清甜的馨香混合著陽光和青草的氣息驟然撲入鼻端,柔軟溫熱的身體帶著巨大的沖力撞進他懷里。
張景初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她,雙臂如同鐵箍般瞬間收緊!隔著薄薄的春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懷中身體的纖細和溫熱,以及那因驚嚇而劇烈起伏的心跳!
時間仿佛靜止了。
低頭,是她近在咫尺的、驚慌失措的小臉。那雙總是帶著狡黠和活力的眼睛,此刻因為驚嚇而睜得溜圓,像受驚的小兔子。微張的唇瓣,色澤如同初綻的花瓣。陽光透過海棠花枝,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微微顫動著。
這張臉……是幼卿的臉。
這氣息……卻帶著陌生的鮮活。
這觸感……如此真實而溫熱。
一股隱秘渴望的悸動,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間沖垮了張景初所有的理智堤壩。他的呼吸驟然變得粗重,眼神瞬間變得幽深而危險,視線不受控制地鎖定了那微張的、誘人的唇瓣……
“哥哥!” 張幼卿被他眼中那驟然爆發(fā)的熾熱和瘋狂嚇了一大跳!那眼神太可怕了,充滿了濃烈的占有和一種要將她吞噬殆盡的欲望!她猛地清醒過來,用盡全身力氣掙扎,聲音帶著驚恐的顫抖:“你……你別想錯了人!放開我!”
這聲顫抖的“哥哥”和那句“別想錯了人”,如同冰水當頭澆下。
張景初眼中的瘋狂火焰瞬間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徹底看穿的狼狽和刺骨的冰冷。他猛地松開了手,仿佛被燙到一般,甚至踉蹌地后退了一步!
張幼卿驚魂未定地站穩(wěn),飛快地整理著被弄皺的衣襟,心臟還在狂跳不止。看著這一切,張景初眼里的悸動退散,只留下冷漠,他冷笑一聲,沉聲道:“你倒是不怕我了。”
張幼卿定了定神,剛才的驚嚇竟化作了三分底氣。她雙手叉腰,努力做出一副兇巴巴的樣子,揚著小臉道:“哼!哥哥你現(xiàn)在可不敢害我!為著你心上人你也不會害我呀!對不對?那我有什么好怕的!” 她故意把“心上人”三個字咬得很重,提醒他別忘了彼岸的幼卿。
說完,她還沖著臉色愈發(fā)難看的張景初做了個大大的鬼臉,然后像得逞的小狐貍,轉(zhuǎn)身就飛快地跑開了,鵝黃色的裙裾在花叢中一閃而沒。
花園里,瞬間只剩下張景初一人。
僵立在原地,夕陽的余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顯得格外孤寂。晚風穿過花叢,吹拂著他玄色的衣袂,帶來一絲涼意。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方才那溫軟觸感的余溫。
咫尺之距,卻仿佛隔著無法逾越的天塹。
一個在彼岸,一個在此岸……攪亂了他所有心湖的、來自異世的靈魂。
守護?責任?界限?欲望?……無數(shù)念頭如同藤蔓般糾纏在一起,勒得他幾乎窒息。
但他最終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然后,他轉(zhuǎn)過身,邁著比來時更加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融入了沉沉的暮色之中。背影挺拔依舊,卻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孤寂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