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烈日炙烤著京城,蟬鳴聒噪,樹葉蔫蔫地打著卷兒。然而,比這酷暑更令人窒息的,是朝堂上日益緊繃的弦。
皇家避暑山莊的圍獵,消暑納涼,君臣同樂。連一貫纏綿病榻的皇帝精神都好了幾分,親自主持這場圍獵。
獵場上,駿馬嘶鳴,箭矢破空。身著勁裝的王公貴族們縱馬馳騁,追逐著驚慌逃竄的獵物,場面熱烈喧騰。張震與張景初父子二人,一身戎裝,端坐于馬上,氣勢沉凝。他們箭法精準(zhǔn),獵獲頗豐,卻始終游離于皇子權(quán)貴的核心圈子之外,保持著一種疏離而恭謹(jǐn)?shù)淖藨B(tài)。
蕭玦策馬而來,金冠束發(fā),意氣風(fēng)發(fā)。他朗聲夸贊張景初箭術(shù)超群,又似不經(jīng)意間提起京畿防務(wù),言語間暗藏機(jī)鋒,試圖再次將話題引向立場站隊。張震或打著哈哈,或顧左右而言他,以軍中舊例或天子圣意為盾,將那些試探不著痕跡地?fù)趿嘶厝?。張景初則如同最沉默的影子,只在父親需要時補(bǔ)充一兩句軍務(wù)細(xì)節(jié),態(tài)度恭謹(jǐn)卻滴水不漏。
而張家未來的親家——謝家,在之前幾次的試探中也同樣巧妙地繞開了所有關(guān)于派系爭斗的話題,油鹽不進(jìn),軟硬不吃。
幾次三番的試探都如同重拳打在棉花上,蕭玦臉上的笑容雖依舊維持著,但眼底深處那抹被壓抑的惱火,卻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熔巖,越來越難以掩飾。他勒住馬韁,望著遠(yuǎn)處策馬遠(yuǎn)去的張家父子,握著韁繩的手指因用力而骨節(jié)泛白。
“好……好一個忠君報國!好一個清流自持!” 蕭玦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冰冷。
回到府邸,蕭玦壓抑的怒火終于爆發(fā)。價值連城的青玉鎮(zhèn)紙被狠狠摜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面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他從未在拉攏朝臣上如此受挫!
“殿下息怒?!?心腹幕僚上前一步,低聲勸道,“張家手握重兵,舉足輕重。若不能為殿下所用,假以時日,若成太子臂助,乃心腹大患??!”
蕭玦猛地轉(zhuǎn)身,眼中寒光四射:“你的意思是?”
幕僚壓低聲音,做了個斬草除根的手勢,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殿下,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既然不能收服……便應(yīng)及早鏟除!永絕后患!總好過將來被太子收入囊中,成為刺向殿下的利刃!”
蕭玦眼神劇烈閃爍,最終,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坐回主位,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紫檀木扶手,發(fā)出沉悶的聲響。良久,他眼中掠過一絲決絕的狠意:“此事……需從長計議,務(wù)必……萬無一失!”
將軍府,蘭馨苑。
與外間波譎云詭的朝堂風(fēng)云相比,這里仿佛是另一個世界——一個熱得讓人抓狂的世界。
“熱死了熱死了!這鬼天氣!” 張幼卿毫無形象地癱在鋪著涼玉席的貴妃榻上,薄薄的紗衣被汗水浸濕,貼在身上。春杏在一旁賣力地打著扇,扇出來的風(fēng)都是熱的。
“春杏,還有冰嗎?再給我端點冰鎮(zhèn)酸梅湯來!” 張幼卿有氣無力地哼哼。
“小姐,今日的冰份額快用完了,夫人說您身子剛好,不能貪涼……” 春杏苦著臉。
“啊——” 張幼卿發(fā)出一聲哀嚎,煩躁地翻了個身,“這沒空調(diào)的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古代人怎么活下來的??!”
為了轉(zhuǎn)移對酷熱的注意力,她揪著春杏講京中的八卦解悶。春杏便繪聲繪色地講起了哪家小姐又得了新首飾,哪家公子又鬧了笑話,最后話題不知怎么拐到了趙府。
“對了小姐,” 春杏壓低聲音,帶著點擔(dān)憂,“奴婢聽說,青稚小姐最近心情不太好呢。”
“嗯?青稚姐姐怎么了?” 張幼卿來了點精神,側(cè)過身。
“好像是……跟大少爺有關(guān)?!?春杏眨眨眼,“奴婢聽趙府的錦兒說,青稚小姐上次從咱們府上回去后,就有點悶悶不樂,一直對著大少爺送的生辰禮物發(fā)呆,可把錦兒急壞了,小姐您說,青稚小姐是不是……” 她沒敢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張幼卿的眼睛瞬間亮了!八卦之魂熊熊燃燒!
趙青稚暗戀她那個便宜哥哥張景初?!
哇哦!這消息勁爆!她那個煞星哥哥居然還有愛慕者?還是她可愛的閨蜜?不過……張幼卿隨即又垮下臉,長吁短嘆起來:“唉……可惜啊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吶!青稚姐姐注定是要單相思咯……” 她可太清楚張景初心里裝著誰了,那絕對是白月光級別的存在,別人根本沒戲!
但轉(zhuǎn)念一想,張幼卿那顆在現(xiàn)代被偶像劇荼毒過的小腦瓜突然靈光一閃!
誒?!要是……她能撮合他們倆呢?
張景初那個冰塊臉,整天陰沉沉的,活像別人欠他八百萬。趙青稚多好啊,活潑開朗,家世匹配,長得也漂亮,還暗戀他!這要是撮合成了,不僅能讓青稚得償所愿,說不定還能讓她那個便宜哥哥沾點人間煙火氣,別整天想著原身和自己那點擰巴心思了!而且……這簡直是給這無聊又悶熱的夏日找點樂子的絕佳機(jī)會??!
說干就干!行動力超強(qiáng)的張幼卿同志立刻從榻上彈了起來,也不覺得熱了!
“春杏!筆墨伺候!”
她迅速寫了兩張?zhí)印R粡埳酚衅涫碌貙懡o了張景初,措辭極其“兄妹情深”:
“哥哥:
酷暑難耐,妹妹心緒煩悶,聽聞城外金明湖荷花正盛,涼風(fēng)習(xí)習(xí),甚是解暑。明日午后,想邀哥哥同游泛舟,不知哥哥可否撥冗相伴?
妹妹幼卿敬上”
另一張給趙青稚,則是閨蜜間的親密邀約:
“青稚姐姐:
金明湖荷花開了,美不勝收!妹妹明日想去泛舟賞荷,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姐姐可愿同往?
幼卿”
寫完,她托著下巴想了想。四個人?她、張景初、趙青稚……好像還缺一個?她跟張景初待一起壓力山大,趙青稚對著心上人肯定也放不開,那場面得多尷尬?不行不行!得再拉一個!
四個人剛好湊齊一桌麻將嘛!
她眼珠一轉(zhuǎn),立刻又提筆寫了一張,派人火速送往謝知奕處:
“知奕哥哥:
金明湖風(fēng)光正好,幼卿明日欲與兄長及青稚姐姐同游泛舟。知奕哥哥若有閑暇,可愿同往?
幼卿盼復(fù)”
完美!張幼卿看著三張?zhí)?,得意地打了個響指。她計劃的“四人行”簡直天衣無縫:
首先嘛,她和謝知奕這對未婚夫妻自然是一組,名正言順,還能培養(yǎng)感情。
再者嘛,張景初和趙青稚被迫一組,靚男俊女共處一舟,湖光山色,氣氛旖旎,說不定就擦出點火花來了呢?
她仿佛已經(jīng)看到趙青稚羞澀的笑容和張景初被感化的冰山臉了,雖然張景初那廂可能不大,但,凡是總有萬一嘛!
第二天午后,金明湖畔。
果然如張幼卿所料,涼風(fēng)習(xí)習(xí),碧波萬頃,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景色美不勝收。
張景初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俊臉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看向張幼卿的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和縱容。他收到帖子時就想知道這丫頭在打什么鬼主意,才推了軍務(wù)過來。
趙青稚則是一身水綠色的衣裙,清新可人??吹綇埦俺鯐r,臉頰瞬間飛上兩抹紅霞,眼神含羞帶怯,行禮時聲音都帶著點顫:“青稚見過景初哥哥?!?/p>
謝知奕來得稍晚些,依舊是那副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樣,看到張幼卿,眼中笑意溫柔:“幼卿妹妹,青稚妹妹,張兄?!?他目光掃過張景初,微微頷首致意。
“人都到齊啦!” 張幼卿穿著鵝黃色的輕紗襦裙,像只歡快的黃鸝鳥,努力扮演著興奮的“導(dǎo)游”,“快看!船都準(zhǔn)備好了!咱們上船吧!”
岸邊停著兩條精致的畫舫。張幼卿目標(biāo)明確,一把拉住謝知奕的袖子,就往其中一條稍小的畫舫上帶:“知奕哥哥,我們坐這條!這條船小,輕快!” 同時不忘對張景初和趙青稚眨眨眼,“哥哥,青稚姐姐,你們坐那條大點的,穩(wěn)當(dāng)!”
張景初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趙青稚則有些手足無措,臉更紅了,偷偷瞄了張景初一眼,又飛快低下頭。
謝知奕被張幼卿拉著,有些失笑,但還是順從地跟著她上了小船。
張景初看著那條明顯是為他和趙青稚準(zhǔn)備的大船,又看了看張幼卿那副“我都是為了你們好”的狡黠表情,瞬間明白了她的意圖,這丫頭,竟然在給他做媒?
一股無名火夾雜著被算計的惱怒瞬間涌上心頭!他目光沉沉地看向張幼卿,眼神銳利如刀。
張幼卿被他看得心里一虛,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她連忙堆起最燦爛的笑容,推著趙青稚就往大船那邊去:“青稚姐姐快上去呀!哥哥,你扶青稚姐姐一把,船有點晃!” 她一邊說,一邊自己率先跳上了謝知奕那條小船,還催促船夫:“船家,快!快開船!咱們?nèi)ツ沁吙纯茨菂查_得最好的荷花!”
小船船槳劃動,迅速駛離了岸邊,朝著湖心茂密的荷花叢鉆去。
“喂!張幼卿!” 張景初看著那飛快溜走的小船,又看看身邊羞得恨不得鉆進(jìn)地縫里的趙青稚,額角青筋跳了跳。這丫頭跑得比兔子還快!顯然是打定主意要把他和趙青稚撂在這里!
張景初深吸一口氣,強(qiáng)壓下心頭的火氣??粗w青稚那副緊張不安的模樣,他又實在無法發(fā)作。最終,他只能冷著臉,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嚇人:“無妨。趙小姐,請上船吧?!?他伸出手,虛虛地扶了一下趙青稚的胳膊。
趙青稚如同受驚的小鹿,指尖碰到他微涼的衣袖都像被燙到,飛快地收回手,低著頭,幾乎是同手同腳地上了船,找了個離張景初最遠(yuǎn)的角落坐下,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tuán)。
張景初:“……”
他看著船頭船尾涇渭分明的距離,再看看遠(yuǎn)處荷花叢中隱約傳來的張幼卿和謝知奕的說笑聲,只覺得頭疼無比。
荷花深處,小船悠悠。
張幼卿成功脫身,心情大好。她坐在船頭,脫了鞋襪,將白皙的腳丫伸進(jìn)清涼的湖水里,愜意地晃動著,濺起細(xì)碎的水花。她指著不遠(yuǎn)處一叢開得正盛的并蒂蓮,興奮地對謝知奕說:“知奕哥哥快看!那花開得多好!并蒂蓮誒!好兆頭!”
謝知奕坐在她身側(cè),看著她孩子氣的舉動和明媚的笑容,眼中帶著寵溺的笑意。他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點點頭:“確實難得?!?他目光轉(zhuǎn)回張幼卿身上,帶著一絲探究,“不過……卿兒今日似乎格外熱心?”
“?。坑袉??” 張幼卿心里咯噔一下,趕緊裝傻,拿起船槳裝模作樣地劃了幾下,“我這不是……看哥哥整天板著臉,青稚姐姐又那么好,想……想讓他們多接觸接觸嘛!” 她努力讓自己的理由聽起來冠冕堂皇。
謝知奕看著她略顯慌亂的樣子,唇角微勾:“卿兒倒是……一片苦心。只是景初兄的性子,怕是……” 他搖搖頭,沒有說下去。
張幼卿吐了吐舌頭:“管他呢!機(jī)會創(chuàng)造給他了,抓不抓得住是他的事!咱們玩咱們的!” 她指著另一片開滿粉荷的水域,“船家!去那邊!我要摘那朵最大的!”
小船在碧葉紅荷間穿行,涼風(fēng)習(xí)習(xí),荷香陣陣。張幼卿暫時拋開了撮合大業(yè),享受著這難得的清涼和與帥哥同游的愜意。她興致勃勃地探身去夠一朵開在船邊的荷花,身子歪斜,船也跟著晃了一下。
“小心!” 謝知奕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腰,將她穩(wěn)住。
溫?zé)岬挠|感透過薄薄的衣衫傳來,帶著男子清冽的氣息。張幼卿這個母胎solo的現(xiàn)代人,臉也“唰”地一下就紅了!連忙坐直身體,拉開距離:“謝……謝謝知奕哥哥?!?/p>
謝知奕看著她的反應(yīng),眼中笑意更深,收回手,溫聲道:“湖水雖清,也要當(dāng)心些。”
而此刻,在他們身后那條孤零零的大船上。
張景初抱臂站在船頭,面沉如水,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死死鎖定著前方荷花叢中那艘若隱若現(xiàn)的小船。方才張幼卿探身采蓮、謝知奕伸手扶腰那一幕,隔著搖曳的荷葉,清晰地落入了他的眼中。
他薄唇緊抿,下頜線繃得死緊。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和不爽,如同湖底的暗流,悄然在他心底翻涌起來。她倒是對著只有幾面之緣謝知奕毫不設(shè)防,還讓人扶腰。
“景……景初哥哥,” 趙青稚鼓起勇氣,小聲打破了船上的死寂,她指著另一側(cè),“那邊……那邊的荷花好像……更密一些?”
張景初回神,壓下心頭的煩躁,轉(zhuǎn)頭看向趙青稚。只見她小臉通紅,眼神躲閃,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一副強(qiáng)裝鎮(zhèn)定的樣子。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只剩下慣常的疏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罷了,既來之,則安之??偛荒苷姘堰@姑娘晾在這里。
“嗯?!?他淡淡應(yīng)了一聲,對船夫道,“往那邊劃吧。”
大船緩緩調(diào)轉(zhuǎn)方向,駛向另一片水域。船上,一個冷若冰霜,一個羞怯不安,氣氛依舊凝滯得如同三九寒冬。張幼卿精心策劃的“漣漪情愫”,在張景初強(qiáng)大的冰山氣場和趙青稚的極度緊張下,似乎連個小水花都沒能濺起來。
湖風(fēng)帶著荷香吹過,張景初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飄向那片荷花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