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府送來的賞荷宴拜帖,如同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張景初心頭。
帖子措辭文雅,言明邀請各王公貴族、朝中重臣及其家眷共賞府中名品荷花,共度盛夏雅集。然而,在這朝堂暗流洶涌、父親遠赴邊關(guān)的敏感時刻,這場宴會,無異于一場鴻門宴。
張景初眉頭緊鎖,在書房內(nèi)踱步。
直接拒絕?無疑是當眾打二皇子的臉,正好給了他發(fā)難的借口。
去?便是將自己、母親和妹妹置于龍?zhí)痘⒀ā?/p>
權(quán)衡再三,他眼中厲色一閃。去!必須去!不僅要全身而退,更要借此機會,看清某些人的真面目!
“霜刃!” 他沉聲喚道。
“屬下在!” 霜刃如同鬼魅般現(xiàn)身。
“傳令下去,府中所有一等護衛(wèi),由你親自挑選,明日全部出動?!?張景初的聲音冰冷如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夫人和小姐身邊,必須寸步不離!若有任何閃失,提頭來見!”
“是!” 霜刃領(lǐng)命,眼中寒光閃爍。
翌日,蘭馨苑內(nèi)。
梳頭丫鬟夏瑩正小心翼翼地為張幼卿梳理發(fā)髻。她心靈手巧,挽了一個時下京城最流行、又極其襯她臉型的“驚鴻髻”,烏黑如云的發(fā)間只點綴了幾顆瑩潤的珍珠和一支素雅的碧玉簪,既不失貴氣,又顯得清雅脫俗。再配上一身水藍色繡銀線纏枝蓮紋的齊胸襦裙,外罩一層薄如蟬翼的月白云紗披帛,行走間,裙裾如水波流動,披帛隨風輕揚,襯得她肌膚勝雪,眉目如畫,如同從荷塘深處走出的凌波仙子。
當張幼卿在春杏的攙扶下走出房門時,等候在院中的張景初,目光瞬間凝滯。
夕陽的余暉落在她身上,為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那張傾國傾城的臉龐,此刻因著這精心裝扮,更添了幾分驚心動魄的美麗。尤其是那雙眼睛,多了一絲靈動而顯得更加顧盼生輝。他見過無數(shù)美人,卻從未有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被一種純粹的視覺上的沖擊所震撼,甚至有片刻的失神。仿佛看到了當年施粥棚下驚鴻一瞥的少女,在時光中褪去病弱,綻放出最璀璨的光華。
林夫人看著女兒,眼中滿是驕傲和疼惜,但更多的,是深藏的憂慮。她輕輕拍了拍張幼卿的手,低聲道:“卿兒,今日……務必跟緊娘和你哥哥,莫要亂走?!?/p>
張幼卿被張景初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點不自在,小聲嘀咕:“知道了娘?!?她心里卻在吐槽:看什么看!沒見過美女??!不過……這便宜哥哥今天眼神好像多了點別的東西,別是又透過她看原身了吧?
二皇子府邸。
這場宴席,處處彰顯了皇家氣派與主人的權(quán)勢。偌大的后花園被精心布置,各色名品荷花競相綻放于碧波之上,回廊水榭,絲竹悠揚。然而,這份風雅之下,卻隱隱透著一股令人不安的緊繃感。
賓客如云,衣香鬢影。張景初沉默地跟在母親和妹妹身后半步之遙,玄色的身影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冷冽氣場。霜刃則帶著數(shù)名氣息沉穩(wěn)、眼神銳利的護衛(wèi),隱在暗處。
女眷們被引至水榭賞荷。張幼卿努力扮演著大家閨秀,端坐在母親身邊,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周圍一群貴女們嘰嘰喳喳,談論著衣裳首飾、家長里短,偶爾夾雜著對荷花的贊美。張幼卿聽得昏昏欲睡,內(nèi)心瘋狂吐槽:一堆荷花有什么好看的?品種再多不還是荷花?看來看去都差不多!還沒現(xiàn)代植物園有意思!她無比懷念起自己爽朗的手帕交趙青稚,可惜趙侍郎嗅覺敏銳,早幾日就以“回鄉(xiāng)祭祖”為由,連夜帶著家眷離開了京城這個是非之地。
林夫人倒是游刃有余地與幾位相熟的貴婦人低聲交談,面上含笑,眼神卻始終帶著警惕。
張幼卿無聊得快要長草,只能盯著面前精致的荷花酥發(fā)呆。
沒過多久,一陣喧嘩聲由遠及近。
“太子殿下駕到——!”
“二皇子殿下駕到——!”
水榭內(nèi)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慌忙起身,跪倒一片。張幼卿也被林夫人拉著跪下,偷偷抬眼瞄去。
只見太子蕭玠身著杏黃常服,面色略顯蒼白,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憂色,在二皇子蕭玦的陪同下緩緩走來。蕭玦一身紫色蟒袍,氣宇軒昂,笑容溫和得體,親自引著太子在主位落座。
“諸位請起,今日賞荷雅集,不必拘禮。” 太子聲音溫和。
眾人謝恩起身,宴會正式開始。絲竹聲再起,侍女們魚貫而入,奉上美酒佳肴。觥籌交錯間,氣氛看似融洽,實則暗藏機鋒。太子偶爾與身邊近臣低語幾句,二皇子則周旋于賓客之間,談笑風生,目光卻似不經(jīng)意地掃過張震家眷所在的方向。
張景初坐在男賓席靠后的位置,面前的美酒佳肴絲毫未動。他如同蟄伏的獵豹,看似沉默,實則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每一個可疑的侍從,掠過回廊暗處的陰影,分析著每一個細微的聲響。這場宴會太平靜了,平靜得詭異。二皇子費盡心機將他們引來,絕不只是為了賞荷!
他心底那股不安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如同擂鼓般突突直跳,仿佛有什么極其兇險的事情即將發(fā)生。
就在這看似祥和的氛圍達到頂點時——
水榭中央,一群身著彩衣、身姿曼妙的舞姬正隨著樂聲翩翩起舞。突然,其中一名領(lǐng)舞的舞姬,在旋轉(zhuǎn)靠近主位時,眼中寒光一閃!她猛地從寬大的水袖中抽出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如同離弦之箭,直撲向主位上的太子蕭玠!
“護駕——!”
“有刺客!”
驚呼聲、尖叫聲瞬間撕裂了宴會的平靜!場面大亂!
太子身邊的侍衛(wèi)反應極快,瞬間拔刀格擋!但那舞姬身手異常敏捷,招式刁鉆狠辣,竟是不要命的打法!匕首險之又險地擦著太子的衣袖劃過,帶起一片裂帛!
混亂中,幾名侍衛(wèi)終于合力將那名瘋狂的女刺客制服,死死按在地上。
“大膽逆賊!竟敢行刺太子!說!誰指使你的!” 負責太子安全的禁衛(wèi)統(tǒng)領(lǐng)厲聲喝問,刀鋒抵在女刺客的脖頸上。
那女刺客被按在地上,嘴角溢血,卻猛地抬起頭,一雙充滿怨毒和瘋狂的眼睛,如同淬毒的鉤子,死死地釘在了張景初的身上!她用盡全身力氣,嘶聲尖叫,聲音如同夜梟般凄厲刺耳,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喧囂:
“是張家!是張景初指使我的!他給了我黃金千兩!要我取太子性命!為張家謀逆鋪路——!!”
轟——!?。?/p>
如同平地驚雷!
整個水榭瞬間死寂!
所有的目光,帶著震驚、懷疑、恐懼,齊刷刷地聚焦在張景初身上!
張景初猛地站起身!玄色的衣袍無風自動!他臉上沒有一絲慌亂,只有冰冷的、如同萬載寒冰般的怒意和一絲譏誚!他冷冷地盯著那個狀若瘋癲的女刺客。
這種構(gòu)陷!簡直卑劣到了極點!意圖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將弒君的滔天罪名扣在張家頭上!
他正要開口怒斥這荒謬的指控,用張家世代忠烈的鐵證撕碎這骯臟的陰謀時——
二皇子府邸的管家慌亂地跑進來,他的身后,跟著一個盔甲殘破的信使,連滾帶爬地沖破混亂的人群,撲倒在太子和二皇子面前!他手中高高舉著一封染血的軍報,聲音嘶啞凄厲,如同泣血的杜鵑,瞬間蓋過了所有聲音:
“啟稟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北疆……北疆軍報!鎮(zhèn)國大將軍張震率軍于黑風谷遭遇北狄主力埋伏!血戰(zhàn)三日!寡不敵眾!張將軍……張將軍力戰(zhàn)殉國!所部……全軍……覆沒——!?。 ?/p>
“什么——?!!”
林夫人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被身旁眼疾手快的霜刃一把扶??!
張幼卿如遭雷擊!大腦一片空白!張將軍……死了?那個威嚴又慈祥的將軍爹?那個支撐著整個將軍府的頂梁柱……沒了?全軍覆沒?
她下意識地看向張景初。
只見張景初整個人僵立在原地!
那聲“全軍覆沒”如同最沉重的喪鐘,在他耳邊轟然炸響!方才對構(gòu)陷的憤怒和譏誚還凝固在臉上,瞬間被一種滅頂?shù)膭⊥此〈?/p>
父親……殉國?
全軍……覆沒?
那個如山岳般巍峨、如磐石般可靠的身影……沒了?
那個將他從泥濘中拉起,給予他新生,教導他武藝兵法的父親……死了?
那些跟隨父親出生入死、如同叔伯般的將士們……全都沒了?!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巨大的悲痛、憤怒、以及一種被命運徹底碾碎的絕望,如同狂暴的颶風瞬間席卷了他!
他猛地抬起頭!
那雙總是深邃、銳利、或冰冷、或壓抑的墨黑眼眸,此刻已是一片駭人的、如同地獄業(yè)火焚燒般的猩紅!里面翻涌著滔天的恨意、刻骨的悲慟、以及足以焚毀一切的瘋狂!
家……
國……
在這一刻,仿佛同時在他眼前,轟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