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沒了。
那個給予他姓氏、尊嚴、如山父愛的將軍府頂梁柱,轟然倒塌!
國……忠何在?
張家世代忠烈,父親馬革裹尸,換來的卻是這骯臟齷齪的構陷!
巨大的悲慟和滔天的憤怒如同兩股狂暴的颶風,在他體內(nèi)瘋狂撕扯。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模糊,只剩下刺目的猩紅和冰冷的絕望。
又一次……他又一次失去了至親……
難道他此生,注定只能落得個家破人亡的結局?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時刻——
一抹水藍色的身影,如同驚濤駭浪中掙扎而出的孤舟,猛地推開擋在身前的護衛(wèi),跌跌撞撞地穿過混亂呆滯的人群,不顧一切地撲向那個瀕臨崩潰的身影。
她云鬢散亂,臉色慘白如紙,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但那雙眼睛,卻因極致的悲痛和憤怒而亮得驚人。她撲到張景初面前,用盡全身力氣抓住他冰冷顫抖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里!
“哥哥!哥哥!”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你看著我!看著我!爹爹……爹爹不在了……” 提到父親,她的聲音猛地哽住,她死死咬住下唇,強迫自己挺直脊背,字字泣血:
“可你還有我!還有母親!將軍府還在!爹爹的英名還在!你不能倒下!哥哥!你不能倒下??!”
張景初猩紅的眸子微微轉動了一下,焦距似乎短暫地落在了妹妹那張布滿淚痕的臉上。那冰冷的絕望中,仿佛被投入了一顆微小的火種,帶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刺痛。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身體抖得更加厲害。
“太子殿下!二殿下!” 一聲沉痛的呼喊打破了凝滯。謝知奕從男賓席中快步走出,他臉色同樣蒼白,眼中是深切的悲痛。他對著主位深深一揖,聲音帶著懇切:“此刺客空口白牙,毫無憑據(jù),僅憑一句瘋言瘋語便構陷忠良之后!張將軍父子為國征戰(zhàn),血染沙場,如今張將軍尸骨未寒,豈能容此等污蔑玷污其忠魂!臣懇請殿下,將此案交由三司會審,徹查清楚!還張少將軍清白,以慰張將軍在天之靈!”
謝知奕的話如同投入油鍋的水滴,瞬間激起了反應!
“謝公子所言極是!”
“張將軍為國捐軀,豈容宵小構陷!”
“必須嚴查!還張家清白!”
一些與張家交好或心存正義的朝臣紛紛出列附和,群情激憤。
太子此刻也稍稍從驚嚇中緩過神來,他臉色依舊蒼白,但看著不遠處那對悲慟欲絕的兄妹,看著昏迷的林夫人,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和復雜。他虛弱地抬了抬手:“此案……確有蹊蹺。刺客之言,不足為憑。著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會審,務必……查明真相,不得有誤!”
“太子英明!” 謝知奕和眾臣齊聲道。
二皇子蕭玦的臉色瞬間陰沉如水!他萬萬沒想到,張震竟然死了!還死得如此“壯烈”!這與他原本的計劃——讓北狄配合誣陷張震“叛國投敵”,他再在京中坐實張家罪名——完全背道而馳!張震這一死,反而成了為國捐軀的忠烈!這女刺客的指控,在張震“殉國”的光環(huán)下,顯得如此蒼白可笑!更可恨的是太子,居然順水推舟要三司會審!一旦詳查,他布下的局未必沒有破綻!
眼看局勢就要失控,蕭玦眼中狠厲之色一閃,不著痕跡地朝著那被按在地上的女刺客使了個眼色。
那女刺客接收到信號,眼中怨毒之色更濃,猛地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怪笑,趁著按著她的侍衛(wèi)因太子旨意而略有松懈的瞬間,狠狠一咬舌根!
“唔!” 她身體劇烈抽搐,大股鮮血從口中涌出,眼神迅速渙散,頭一歪,當場氣絕身亡!
“咬舌自盡了!” 禁衛(wèi)統(tǒng)領驚呼。
死無對證!
水榭內(nèi)一片嘩然。
蕭玦心中暗恨這棋子不堪用,但面上卻迅速換上一副惋惜又無奈的表情,他對著太子拱了拱手:“皇兄明鑒!這女刺客自知陰謀敗露,竟畏罪自盡了!如今死無對證,倒真是說不清楚了!不過……”
他話鋒一轉,目光如鷹隼般掃向依舊雙目猩紅的張景初,帶著一絲虛偽的為難:
“張將軍忠君愛國,以身殉國,我也深感痛心!但這女刺客臨死前指認張少將軍,又是在皇兄面前行兇,此事若就此不了了之,恐難堵天下悠悠之口,也難消皇兄今日所受的驚嚇??!依本王看,為了避嫌,也為了徹查此案,不如……請張少將軍暫且移步,到刑部大牢配合調(diào)查幾日?待三司查清真相,自當還少將軍清白!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太子蕭玠眉頭緊鎖,看著蕭玦那副義正詞嚴卻暗藏殺機的樣子,心中明了這是二弟要借機將張景初打入牢獄,徹底瓦解張家在京中的力量!他正要開口反駁——
“太子殿下!” 一個帶著哭腔卻異常清越的女聲猛地響起,蓋過了蕭玦的聲音!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張幼卿緊緊抱著依舊顫抖不止、雙目猩紅的兄長,她抬起頭,那張美得驚心動魄的臉上淚痕未干,云鬢散亂,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和悲憤!她環(huán)視著在場所有衣冠楚楚的王公大臣,聲音如同杜鵑啼血,清晰地傳遍每一個角落:
“敢問諸位大人!我父張震,鎮(zhèn)守邊關數(shù)十年!大小百余戰(zhàn)!身上刀疤箭創(chuàng)無數(shù)!他麾下將士,多少埋骨黃沙,多少馬革裹尸?!如今!他率軍御敵,血戰(zhàn)殉國!尸骨未寒!忠魂猶在!”
她的目光如同利劍,直刺向二皇子蕭玦:
“難道!就憑一個來路不明、死無對證的瘋婦一句攀咬!就要將我兄長!這剛剛失去父親的兒子!這同樣為守護大燕流過血的將軍!打入那暗無天日的牢獄?!”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無盡的悲涼和質(zhì)問:
“天理何在?!公道何在?!你們!可對得起邊關浴血的將士?!可對得起我父未寒的尸骨——!?。 ?/p>
字字如刀,句句泣血!
整個水榭,落針可聞!所有人都被這絕色少女的悲憤控訴所震懾!看著她護著兄長那單薄卻挺直的脊梁,看著她眼中那足以焚毀一切的悲憤火焰,不少大臣面露愧色,紛紛低頭。
謝知奕看著張幼卿,心疼得無以復加,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想沖過去將她護在懷里,卻深知此刻不能輕舉妄動。
就在這悲憤與僵持交織的頂點——
“喲,好熱鬧??!看來本王來得正是時候?” 一個帶著幾分慵懶戲謔的清朗嗓音,突兀地從水榭入口處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五皇子蕭玨,一身月白云紋錦袍,搖著一把玉骨折扇,慢悠悠地踱步進來。他俊美妖異的臉上帶著慣常的玩世不恭的笑意,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現(xiàn)場,掃過地上刺客的尸體,掃過昏迷的林夫人,最后落在悲憤欲絕的張家兄妹身上。
當他的目光觸及張幼卿那張淚痕斑駁的臉時,桃花眼中那抹玩味的笑意微微凝滯,掠過一絲憐惜。
他仿佛沒看見主位上臉色難看的太子和二皇子,自顧自地走到場中,用折扇點了點地上的女刺客尸體,嘖嘖兩聲:“嘖嘖,這大好的賞荷宴,怎么搞得血糊刺啦的?多煞風景!” 他搖著扇子,目光轉向二皇子蕭玦,語氣輕松得像在談論天氣:
“二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張老將軍剛剛為國捐軀,何等悲壯!你這府里就鬧出個瘋子行刺太子,還胡亂攀咬功臣之后……傳出去,知道的說是意外,不知道的,還以為二哥你……容不下忠臣良將呢?這名聲可不好聽啊!”
他頓了頓,又看向太子,笑容依舊燦爛:“太子哥哥受驚了,可得好好安撫。至于張少將軍……” 他目光轉向張景初和張幼卿,折扇“啪”地一收,語氣帶上了幾分難得的正經(jīng),“張少將軍痛失至親,心神激蕩,此刻怕是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依我看,不如讓張少將軍先回府料理后事,安撫家眷。這案子嘛……慢慢查就是了,何必急在這一時,把人往死里逼呢?二哥,你說對吧?”
五皇子蕭玨這番看似隨意、實則句句戳在要害的話,瞬間將原本一邊倒的緊張局勢攪亂!他點出了二皇子可能“容不下忠臣”的嫌疑,又給了太子一個臺階下,更以“料理后事”為由,直接堵住了二皇子要將張景初下獄的企圖。
蕭玦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他死死盯著自己這個一向不問朝政的五弟,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驚疑和憤怒!他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還如此明顯地站在張家一邊?!
太子蕭玠看著蕭玨,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隨即立刻順著臺階下:“五弟所言有理!張少將軍悲痛過度,不宜再受驚擾。此案交由三司詳查,張少將軍……先行回府,安撫家眷,靜候調(diào)查結果便是。”
“皇兄!” 蕭玦還想再爭。
“此事就這么定了!” 太子難得強硬地打斷他,隨即疲憊地揮揮手,“孤乏了,今日宴會,就此作罷!都散了吧!”
塵?!瓡簳r落定。
張幼卿緊繃到極致的心弦驟然一松,巨大的疲憊和悲傷瞬間將她淹沒,身體晃了晃,卻依舊死死抱著張景初的胳膊。
謝知奕再也忍不住,快步上前,想要扶住搖搖欲墜的張幼卿,聲音帶著哽咽和心疼:“卿兒……”
而此刻,一直如同雕塑般僵立的張景初,在太子那句“先行回府”后,猩紅的眸子微微轉動,目光緩緩掃過昏迷的母親,掃過緊緊抓著自己、臉色慘白的妹妹,掃過地上那灘刺目的血跡……最后,那裹挾著無盡悲痛和滔天恨意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釘在了二皇子蕭玦的臉上!
那眼神,冰冷刺骨,仿佛在無聲地宣告:
此仇,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