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的夜色濃稠如墨,撬棍插進安悅音臥室門縫的瞬間,鐵銹摩擦的刺耳聲驚得聲控燈連閃三下。
徐若楠手心沁滿冷汗,攥著撬棍的指節(jié)泛白,金屬桿上的毛刺嵌入皮膚,血珠滲出也渾然不覺。
腐臭與血腥的混合氣味順著門縫洶涌而出,像只無形的手扼住她的喉嚨,讓她想起菜市場肉攤冰柜泄漏的冷氣。
只是這氣味里還裹著股甜膩的梔子花香,兩者絞纏撕扯,惡心得她胃里翻江倒海。
“砰”的一聲,門板終于洞開。
房間里的景象讓徐若楠的呼吸驟然停滯:
墻上密密麻麻貼滿照片,從小學到大學,安悅音不同時期的同學肖像層層疊壓,每張臉上都用紅筆畫著叉,顏料干涸發(fā)黑,如凝固的血跡。
最中央是張泛黃的中學合影,林郁幽的臉被人用刀片硬生生剜去,留下個猙獰的黑洞。
周圍的同學臉上布滿或深或淺的紅叉,包括角落里那個低著頭的、年幼的徐若楠。
地板上積著層黏膩液體,踩上去如同陷入融化的脂肪。
徐若楠跪倒在床邊,膝蓋陷進半干的血漬里,布料瞬間吸飽暗紅。
床底傳來金屬摩擦的鈍響,她拽著鎖鏈拖出個上鎖的金屬盒。
盒子表面密布著密密麻麻的劃痕,像是被指甲反復摳挖過,角落刻著個歪扭的“救”字。
“0921?!?/p>
徐若楠指尖懸在數字鍵上方顫抖
——這是她們相識的日子。
五年前的秋分,她在公司樓下拾起安悅音被風吹走的簡歷,照片上的女孩眉眼彎彎。
當數字輸入完畢,鎖芯彈開的輕響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像根緊繃的弦錚然崩斷。
金屬盒里的黑色筆記本泛著暗沉油光,如同浸透了血液。
七盒錄音帶整齊碼在旁邊,每盒都貼著泛黃的標簽,寫著不同的人名
—正是安悅音在錄音里提到過的那些人。
徐若楠拿起貼著“劉瑤”標簽的那盒,塑料殼上沾著一根長發(fā),發(fā)絲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幽藍:
“全是安悅音提到過的欺負她的人!””
徐若楠翻開筆記本,手指抖如篩糠,安悅音娟秀的字跡此刻卻如劇毒的藤蔓,死死纏繞著她的視線。
“9月15日:我又‘醒來’在陌生地方,手上沾著血。
手機里有去城郊的導航記錄,但我腦中一片空白。
后視鏡里的自己在笑,可我明明在哭。”
“9月17日:鏡子里的人不是我。
她叫我‘學姐’,說我們會成為好朋友。
我哭了,她說眼淚也是絕佳的收藏品,已經裝了滿滿三瓶?!?/p>
字跡從這里陡然潦草,墨水暈染成團,仿佛執(zhí)筆的手正承受著劇烈的痙攣。
“9月20日:發(fā)現它在復制錄音帶。儲藏室的紙箱里塞滿了這東西,我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是最后一個。
林郁幽自己也是被某個更古老的東西操控著,她說它蟄伏在鏡中,已饑餓了一百年?!?/p>
最后一頁的字跡深如刀刻,幾乎劃破紙背:
“它需要七個靈魂才能完成儀式。
已收集了五個,尚缺兩個。
徐若楠,如果你看到這個,無論如何別碰任何錄音帶!
它們會鉆進你的耳道,在你腦中筑巢,像冰冷的磁帶絞纏你的神經——”
結尾的墨水驟然噴濺開來,仿佛執(zhí)筆之人突遭襲擊。
樓下猛地傳來玻璃爆裂的脆響,如同被人扔來的飛石擊中。
蘇琪撲到窗邊的剎那,獵槍幾乎從手中脫落。
樓下矗立著五道身影,男女混雜,皆套著不同年代的陳舊校服
—有的扎著褪色的麻花辮,有的頂著枯草般的殺馬特發(fā)型。
他們的肢體詭異地擰絞著,膝蓋朝反方向彎折,手肘怪異地向后凸出。
為首的“安悅音”正仰著臉,嘴角撕裂至耳根,露出內里層層疊疊的細密尖牙。
脖頸處的皮膚下,某種活物正瘋狂地鼓突、竄動,如同盤繞成團的磁帶。
“—后門!”
蘇琪抓起筆記本和獵槍,槍托砰地撞在門框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兩人沖下樓梯,木質臺階在腳下哀鳴,每級臺階縫里都卡著頭發(fā),黑的、黃的、白的,纏成一團團,像無數只手在撕扯她們的腳踝。
前門被撞開的巨響震得吊燈搖晃,玻璃碎片飛濺到樓梯上,其中一塊擦過徐若楠的臉頰,留下道火辣辣的血痕。
車庫卷閘門升起時發(fā)出銹蝕的尖叫。
那輛舊皮卡車是蘇琪父親留下的,引擎轟鳴如瀕死咆哮的野獸。
徐若楠跳上副駕駛室的瞬間,瞥見五個身影從房子里涌出,四肢著地狂奔,速度快似貼地飛行的蝙蝠,校服裙擺翻卷間露出的小腿上,皮膚下全是扭曲蠕動的黑影。
砰!
油門被蘇琪一腳踩到底,卡車如同掙脫牢籠的猛獸般沖出車庫。就在這一剎那,一個穿著八十年代校服的身影猛撲上來,半邊慘白的臉狠狠貼上擋風玻璃。
牙齒啃咬著玻璃,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刮擦聲,黏膩的涎水蜿蜒流下,在玻璃上扭曲成一道詭異的符咒。
“它為什么盯上你們?”
蘇琪猛打方向盤,獵槍在劇烈顛簸中砸上儀表盤,迸出幾點火星。輪胎擦過路面的尖嘯聲里,徐若楠的心臟驟然一縮
—筆記本中間那頁血紅的字跡猛然撞入腦海。
安悅音用紅筆死死圈住的句子,此刻仿佛燃燒起來:
“林郁幽需要‘見證者’。那些曾經旁觀卻沉默的人,血液里都烙印著她的名字?!?/p>
記憶如被捅破的膿包,滲出粘稠的汁液。
徐若楠捂住嘴干嘔起來,胃里反芻的酸水灼燒著食道。
初二那年春天,她作為學生會干部檢查公告欄,分明看見林郁幽偷東西的照片是合成的,卻在劉瑤遞來的零食前噤了聲。
那日陽光利刃般刺眼,林郁幽立在公告欄前的背影,像片被狂風撕扯的枯葉。
卡車驟然急剎,輪胎擦著路面拖出兩道焦黑煙跡。
路中央,穿藍白校服的小女孩背對她們站立,梳著與林郁幽別無二致的馬尾。
當她緩緩轉身時,徐若楠看清了那張臉——
左眼盛著林郁幽的絕望,右眼凝著安悅音的哀傷,嘴角卻掛著與照片里如出一轍的、怯生生的笑。
蘇琪嘶吼著猛打方向盤,卡車沖進路旁樹林。
保險杠撕裂樹干的脆響中,徐若楠瞥見后視鏡里的小女孩正緩緩抬起手。
車尾煙塵里,五個身影突然凝固在晨光中,對著初升朝陽齊齊折腰,校服領口處蜿蜒著相同的蛇形印記。
天蒙蒙亮時,傷痕累累的皮卡車停在了警察局門口。
值班警察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聽完她們語無倫次的敘述后,派出的警車半小時后折返。
警官臉色慘白如紙:
“沒人。但客廳里有一大片血跡,已經取樣化驗了……還有,墻上的照片全都不見了,只剩下滿地凝固的紅墨水?!?/p>
三天后的清晨,徐若楠在門墊下發(fā)現一個匿名包裹。
寄件人欄空著,里面滑出的黑色錄音帶滾落在地板上,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像一顆被遺忘的彈珠。
紙條上歪歪扭扭的字跡甜膩如蜜:
“徐姐姐,游戲才剛開始。你猜我已經寄出了多少盒?
—小幽”
徐若楠顫抖著按下遙控器,電視屏幕驟然亮起。
早間新聞的女主播正播報全國多地出現的離奇自殺事件,死者身旁都躺著老式錄音機,播放鍵永遠處于被按下的狀態(tài)。
畫面切到現場特寫時,徐若楠的瞳孔驟然收縮!
每個錄音機里都插著盤黑色錄音帶,外殼上那蛇形的劃痕,與安悅音的那盒如出一轍。
窗外的陽光突然變得慘白,刺穿窗簾斜斜劈在對面樓的玻璃幕墻上,反射出無數個模糊搖曳的人影。
徐若楠的手機就在這時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出條新消息,發(fā)送人赫然顯示著“安悅音”,內容只有一串冰冷的數字:
“第七個。”
她猛地回頭,浴室的鏡子里,自己的身后竟站著一個穿校服的女孩,嘴角凝固著一道新月的弧度,臉上殘留著未干的血痕。
徐若楠的左眼突然像是感應到呼喚,不受控制地、極其緩慢地轉動,眼珠艱難地滑向眼角,視野的邊緣被鏡面冰冷的光澤填滿。
一股無形的、巨大的吸力從鏡中傳來,不是作用在身體上,而是直接攫住了她的眼球,迫使她的視線死死釘在那張凝固著詭異笑容的臉上。
鏡中的女孩,那新月般的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更深的弧度像是裂開了一道縫隙,無聲的寒意瞬間攫緊了徐若楠的心臟,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冰冷的磁力,無形的咒縛,已然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