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飽吸墨汁的棉絮,死死捂住口鼻。
徐若楠的睫毛凝著冰冷水汽,再次睜眼時,一道幽藍(lán)的光在遠(yuǎn)處搖曳,宛若沉在深潭底的燭火。
左眼球被猛地磁吸了一下,像是一種感應(yīng)。
她發(fā)覺自己站在一條狹長的走廊里,剝落的墻皮下裸露出暗紅色的磚塊,像被血洇透的棉絮。
兩側(cè)木門斑駁龜裂,每扇門的木紋深處都嵌著頭發(fā)
——黑的、灰的、黏著暗紅血痂的。門上的標(biāo)簽用紅漆寫著名字,邊緣暈染開,如同未干的血跡。
“張明”“李婷”“王浩”……最后一扇門上,貼著“安悅音”。
“悅音?”
她的聲音撞上墻壁,彈回來時已變了調(diào),像被老式錄音機(jī)絞壞的磁帶。
最深處那扇門突然“吱呀”敞開,門縫里溢出的藍(lán)光中,飄浮著細(xì)碎的光點,細(xì)看竟是無數(shù)浮塵般的磁帶碎片。
徐若楠沖過去,鞋底碾過地板裂縫,發(fā)出骨裂般的脆響。
門后,安悅音蜷縮在角落,蛛絲般的黑線纏滿全身。
那些線泛著金屬冷光,深深嵌進(jìn)皮肉,她稍一動彈,線便毒蛇般往深處鉆。
沁出的血珠沿黑線滾落,在地面匯成小小的血池。
“若楠?”
安悅音抬頭,左眼已化作純黑漩渦,右眼卻淚水決堤,兩道淚痕在臉頰蝕出刺目的溝壑。
“你怎么進(jìn)來的?這里是……意識的囚籠?!?/p>
“母帶……我們找到了母帶!”
徐若楠跪倒在地,手指慌亂地撕扯那些黑線。
指尖剛觸到線體,皮肉瞬間騰起水泡,焦糊味直沖鼻腔。
“怎么救你?告訴我!”她嘶聲喊道。
安悅音虛弱地?fù)u頭,黑線驟然絞緊,勒出喉間窒息的嗚咽:
“太遲了……我已答應(yīng)做她的容器,用身體穩(wěn)住那些靈魂……”
她猛然攥住徐若楠的手腕,指甲深陷皮肉,留下五個血孔。
“聽著!但你可以阻止儀式!母帶上刻著冷星殤的咒語,反向播放就是鑰匙!
它能解開所有封印!”
走廊驟然劇震,天花板碎塊簌簌砸落,發(fā)出頭骨碎裂般的悶響。
黑線如活蛇般竄出,纏住徐若楠腳踝,直往骨頭里鉆。
安悅音拼盡最后力氣推她,掌心帶著瀕死的冰涼溫度:
“快走!告訴蘇巖……林郁幽也是受害者……真正的惡魔是……”
“?。 ?/p>
徐若楠猛地摘下耳機(jī),現(xiàn)實的冰冷瞬間裹住她每一寸皮膚:
地下室的鐵門被撞開一道縫隙,幾只蒼白的手正奮力擠進(jìn)來,指甲縫里嵌著磁帶碎片,皮膚下凸起蠕動的青黑色線,像是被強(qiáng)行塞進(jìn)了錄音帶。
“搞定了!”
馬小超擎著改裝過的MP3,機(jī)身滾燙,屏幕上的波形圖瘋狂跳動,
“反向頻率編進(jìn)去了!但必須靠近儀式中心五米內(nèi)才能生效,信號才能穿透靈體屏障!”
樓上驟然傳來清虛子的尖嚎,凄厲得像被生生拔了舌頭,緊接著是蘇巖的怒吼,混雜著玻璃爆裂的脆響。
徐若楠一把抓起MP3,指腹重重按在播放鍵上,金屬的涼意刺得她一哆嗦。
兩人對視一眼,馬小超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恐懼幾乎要溢出,卻仍緊跟她的腳步?jīng)_向樓梯。
二樓的活動室已被改造成一處邪惡祭壇。
七面銅鏡列成邪異的圓陣,鏡面覆著層暗紅的膜,宛如凝固的血。
每面鏡前都搖曳著幽綠的燭火,黑色蠟燭將墻上的星芒教符號映出黏膩的油光。
蘇巖被無形巨力死死按在墻壁上,四肢被扯成十字形,胸前衣料撕裂處,無數(shù)細(xì)線在皮膚下瘋狂游走,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體而出。
清虛子癱倒在燭影里,道袍烙著焦黑的破洞,枯瘦手指仍緊攥半截桃木劍——劍身符咒已化作炭色。
法陣中央,安悅音或者說林郁幽懸浮半空,蛛網(wǎng)般的黑色血管紋路覆蓋大半張臉。
校服裙裾翻飛間,小腿皮膚被絲線勒出深溝,細(xì)小的磁帶碎片嵌在血肉中。
"徐姐姐!"
林郁幽突然用安悅音的嗓音歡快呼喊,尾音像卡死的磁帶般拖長,
"正好趕上壓軸戲!四十九個靈魂,獨(dú)缺最后一位啦!"
她揚(yáng)手揮動,七面鏡子驟然爆出慘白畫面:
張明在游泳池底痙攣掙扎,水面漂浮著他掙扎時脫落的校徽;李婷的面孔在強(qiáng)酸中滋滋作響,皮肉如融蠟般從顱骨滑落;王浩的脖頸纏著電線懸吊在旋轉(zhuǎn)的電扇上,軀干隨扇葉緩緩打轉(zhuǎn)...
最后那面鏡中,被黑線裹成繭蛹的安悅音只露出右眼,淚水沿黑色絲線蜿蜒而下,在地面積成小小水洼,倒映出無數(shù)重疊的扭曲面容。
“住手!”
徐若楠舉起MP3,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我們知道真相了!冷星殤把你當(dāng)成容器,那些痛苦是他引導(dǎo)你錄下的!你不是自愿的!”
林郁幽的身體突然僵住,黑色紋路劇烈翻涌,如墨潭中砸入石子。
“閉嘴!”
她的聲音裂成無數(shù)碎片,老人的咳喘、孩童的哭嚎、女人的尖嘯從她喉嚨里炸開,像同時播放著七盤磁帶,
“我懲罰了所有傷害我的人!他們活該!我是正義的!”
“不,你只是被利用了?!?/p>
蘇巖掙扎扭動,胸口勒出紅痕,
“星芒教需要飽含怨恨的靈魂完成儀式,選中你,只因你的痛苦夠深!冷星殤當(dāng)年在精神病院錄下你的聲音,就是為了今天!”
馬小超趁機(jī)按下播放鍵。
刺耳噪音瞬間灌滿房間,如無數(shù)鋼針扎進(jìn)耳膜。
七面鏡子齊齊震顫,鏡面血膜剝落,露出背后無數(shù)張掙扎的臉。
林郁幽爆發(fā)出凄厲的非人尖嘯,身體在半空中瘋狂扭動,黑色紋路在她皮膚下劇烈扭動,時而消退時而浮現(xiàn),安悅音與林郁幽的面容在她臉上飛速交替閃現(xiàn)。
“快!”
蘇巖奮力掙脫一只手,直指圓圈中央,
“把MP3放到祭壇中心!”
徐若楠猛沖過去,腳邊蠟燭驟然爆燃,幽綠火苗濺上手背,未帶來灼痛,只留下一片刺骨寒意。
林郁幽的尖嘯陡然化作安悅音的哭喊:
“若楠!快!我堅持不住了!”
就在MP3觸及地面的剎那,七面鏡子轟然迸裂,碎片如冰雹傾瀉而下。林郁幽的身體從空中直墜,徐若楠飛身撲接,懷中軀體冷若寒冰。
安悅音的臉在她臂彎里劇烈抽搐,左眼濃墨般的黑色急速退卻,露出布滿蛛網(wǎng)狀血絲的棕瞳。
“若楠……”
她牽起一絲虛弱的微笑,嘴角涌出汩汩黑血,
“撐不了多久了……她的怨念……太深……”
“怎么徹底結(jié)束這一切?”
徐若楠死死箍住她,能感覺到她身體里有東西在狂暴地沖撞,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軀殼,破體而出。
“找到……最初的容器……”
安悅音的手指在徐若楠掌心刻下一個冰冷的五角星,那指尖的寒意,裹挾著死亡的氣息,
“冷星殤的第一個實驗品……1968年……在天文臺……”
她的身體猛地弓起,如同被無數(shù)無形的絲線驟然勒緊,黑色紋路再次猙獰地蔓延上臉頰,速度之快,宛如洶涌的黑潮。
“走!”
安悅音的嘶吼聲里浸透了最后的決絕,
“我會暫時壓住她……但錄音帶……已經(jīng)寄出去一百盒了……”
蘇巖拖起昏迷的清虛子,馬小超拽著徐若楠向外狂奔。
身后,安悅音和林郁幽的尖嘯聲交疊,時而凄厲如刀刮骨,時而怨毒似蛇吐信,最終糅合成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嚎叫,震得整棟樓都在簌簌發(fā)抖。
他們剛沖出大門,整棟樓的窗戶同時爆裂,黑霧如潮水般噴涌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張巨大的人臉——左半邊是安悅音,右半邊是林郁幽,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尖牙。
“你們逃不掉的……”
聲音從四面八方纏繞而來,帶著磁帶轉(zhuǎn)動的嘶嘶聲,
“游戲才剛剛開始……”
回到臨時據(jù)點,馬小超的電腦突然彈出緊急新聞窗口。
主播的臉在屏幕上扭曲變形,眼神空洞:
“全國多地出現(xiàn)不明原因自殺潮,死者身邊均發(fā)現(xiàn)黑色錄音帶……專家稱可能與聲波污染有關(guān)……”
畫面切到現(xiàn)場,寫字樓的廣場上,十幾具尸體并排躺著,每人胸口都壓著一臺錄音機(jī),磁帶正緩緩轉(zhuǎn)動。
蘇巖從包里取出一本破舊的日記,黑色封皮邊緣磨損得露出了紙芯。
“我父親留下的?!?/p>
他翻開泛黃的紙頁,上面的字跡潦草而瘋狂,
“他調(diào)查過星芒教,冷星殤在1968年就有了第一個‘成功案例’,一個叫‘阿月’的女孩,被他囚禁在天文臺的地下室,被錄音了整整三個月……”
徐若楠望著窗外漸明的天色,雨仍未停歇,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出淚痕般的軌跡。
口袋深處,那盒標(biāo)記著她名字的錄音帶隱隱發(fā)燙,像揣著一塊灼熱的烙鐵。
她知道,這并非終結(jié),只是新章的開端。
突然,桌上的電視機(jī)自行亮起,屏幕先是爆開一片嘶嘶作響的雪花,刺啦聲尖銳,如同萬針攢刺。
幾秒后,紛亂的雪花驟然定格,扭曲成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跡
——筆畫間嵌滿細(xì)小的磁帶碎片,每個字都在微微蠕動,仿佛活物:
“來找我吧,我在星星墜落之地等你?!?/p>
與此同時,馬小超的電腦發(fā)出一聲短促蜂鳴,一封新郵件提示彈出窗口,發(fā)件人未知,主題欄孤零零地懸著三個字:
“阿月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