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面包車在崎嶇山路上顛簸,底盤刮過石塊的悶響如同叩擊棺材板。
徐若楠的額頭不時撞上車窗,冰涼的玻璃貼著張泛黃的地圖,星墜村的位置被紅筆圈成丑陋的圓點,邊緣暈開的墨跡如正在蔓延的血。
三天前電視上那行蠕動的字仍在眼前晃動——“星星墜落之地”,每個筆畫里嵌著的磁帶碎片,此刻仿佛正順著顛簸的節(jié)奏往她腦子里鉆。
“根據(jù)縣志記載,1968年這里確實發(fā)生過隕石墜落事件?!?/p>
蘇巖翻動著復印件,紙張脆如枯葉,
“據(jù)村民稱,那晚天上下了火雨,有東西砸在西邊的山坳里,燒了三天三夜?!?/p>
他指尖點向一段紅筆圈出的文字。
“之后不久,冷星殤就以‘醫(yī)療支援隊’的名義抵達村子,帶著整整三卡車的設(shè)備,宣稱要研究隕石輻射對人體的影響?!?/p>
馬小超的手指在鍵盤上翻飛,筆記本電腦電池即將耗盡,屏幕滋滋閃爍著電流聲。
“我查了衛(wèi)星地圖,村子西側(cè)有座廢棄教堂,建筑布局竟與星芒教的符號完全吻合?!?/p>
他調(diào)出三維模型,教堂的尖頂、側(cè)廊與地下室位置,赫然構(gòu)成一個圓圈套五角星的圖案。
“更詭異的是,教堂奠基日期是1968年10月17日——與隕石墜落的時間完全一致?!?/p>
徐若楠摩挲著口袋里的錄音帶,塑料殼被體溫焐得微微發(fā)燙。
自從精神病院那晚后,安悅音的聲音便徹底消失了,連夢里那條黑暗走廊都陷入死寂。
但她總在午夜驚醒,后頸皮膚像貼著塊寒冰,鏡中的自己眼底總浮著一層藍霧,如同容器里漂浮的光點。
“前面就是村口了。”
清虛子突然開口,老太太枯瘦的手指緊攥著桃木劍,劍身符咒被汗水洇得發(fā)潮。
這三天她幾乎未合眼,念念有詞的間隙總盯著車窗外,說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樹影里跟隨。
村口石碑裂成三瓣,“星墜村”三字被風雨啃噬得只剩模糊輪廓,縫隙里嵌著灰白粉末,像骨灰。
面包車駛?cè)氪遄拥乃查g,徐若楠突然打了個寒顫。
這并非山間涼風,而是某種鉆進骨縫的陰冷,享有無數(shù)根冰針同時扎進她的脊椎。
村子靜得像被抽走了魂魄。
時近正午,日頭卻白得發(fā)虛,照在木屋窗欞上,連影子都淡如洇開的水墨畫。
幾棟歪歪斜斜的木屋前,晾曬的布條在無風空氣中僵直懸垂,靛藍的、猩紅的、洗得發(fā)白的,邊緣悉數(shù)卷成筒狀,似被人從內(nèi)部撐過。
有扇窗的窗簾驀地晃動,徐若楠瞥見佝僂黑影疾速縮回,窗紙破洞處,有一只渾濁眼睛死死盯著他們。
“看那里?!?/p>
馬小超向上推了推眼鏡,鏡片映出山坡的輪廓。
灰石教堂匍匐于半山腰,尖頂歪斜欲折,彩繪玻璃碎裂殆盡,只余空蕩的框架,黑洞般的窗口在慘白日光下,將整座建筑勾勒成扭曲的五角星。
每個尖角都精準指向村里的木屋,宛如一只攤開的巨掌,將整個村落牢牢攥在掌心。
面包車剛停穩(wěn),村口最近的木屋門便“吱呀”裂開一道縫隙。
一個佝僂的老人拄著拐杖蹣跚而出,左眼渾濁發(fā)白,眼皮如爛肉般耷拉,右眼卻亮得駭人,漆黑的瞳孔倒映著教堂尖頂,像枚嵌在臉上的黑曜石。
“外鄉(xiāng)人?!?/p>
老人的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每吐一個字,下巴褶皺的皮膚便簌簌抖動,
“太陽落山前離開。這里的星星,會勾走活人的魂?!?/p>
蘇巖亮出偽造的記者證,封皮上的國徽在老人獨眼的凝視下,竟悄然黯淡了幾分。
“我們來采訪1968年的隕石事件,聽說您是目擊者?”
老人的獨眼驟然收縮,瞳孔縮成針尖。
“那不是隕石?!?/p>
他猛地壓低嗓音,拐杖在泥地上犁出三道深痕,
“是星星的心臟... 亮得能照透骨頭縫里的蟲子... 被冷醫(yī)生挖走了...”
話音未落,他突然轉(zhuǎn)身撞回屋里,木門“砰”地摔上,門閂落下的咔噠聲中,夾雜著磁帶轉(zhuǎn)動的嘶嘶聲。
“越來越有意思了?!?/p>
馬小超擺弄著手里的電磁探測器,屏幕上的波形如同瘋長的荊棘,“這地方的電磁讀數(shù)比精神病院高出七倍,頻率剛好是1949赫茲的整數(shù)倍。”
他們決定分頭行動。
清虛子留下打探消息,她在老人門前放了一碗摻著朱砂的米,說能逼出些真話。
其余三人踩著沒踝的泥濘艱難地往山坡走去。
越靠近教堂,空氣越發(fā)凝滯,如同浸在冰水中,每一次呼吸都凍得肺腑生疼。
教堂銹蝕的鐵門上,斷裂的鎖鏈垂掛在門環(huán)上。
蘇巖輕輕一推,鐵門發(fā)出刺耳的吱呀聲,瞬間撕裂了寂靜,驚得鐘樓里飛出一群烏鴉,黑壓壓的翅膀遮得日光都暗了幾分。
內(nèi)部比外觀更為破敗。長椅東倒西歪,腐朽的木板上布滿深褐色的斑痕,如同浸透的干涸血跡。
講臺上方懸垂著一個巨大的金屬五角星,表面覆蓋著摳不掉的黑色污垢,指甲刮過之處,露出底下暗紅的底色,像是結(jié)痂的傷口被硬生生摳破。
徐若楠的腳尖踢到個硬物,低頭一看,是個銹跡斑斑的小鐵籠?;\門的縫隙里卡著幾根細小的骨頭,骨骺線尚未閉合——分明是兒童的指骨。
“兒童尺寸的。”
蘇巖的面色陰沉得能擰出墨汁,他蹲下身,指尖拂過鐵籠上的刻痕,
“星芒教當年用活人獻祭,尤其是童男童女,說他們的靈魂最干凈,能更好地‘承載星光’。”
馬小超的探測器突然發(fā)出急促的嘀嘀聲,頻率快得像垂死者的心跳。
“地下有空間!”
他繞到講臺后,在積滿灰塵的角落發(fā)現(xiàn)道暗門。
黃銅把手被蛛網(wǎng)和灰塵覆蓋了近五十年,卻在他觸碰的瞬間,突然彈出半寸,露出底下刻著的星芒教符號。
暗門后的樓梯向下延伸,沒入潮濕的黑暗。
水滴聲敲在鐵皮桶上,發(fā)出規(guī)律的“咚、咚”悶響,像老式座鐘的擺錘。
手電筒的光束刺破黑暗,照亮墻壁上詭異的壁畫
—一群穿白袍的人圍著個發(fā)光的橢圓形物體,其中一人高舉利刃,刀尖對準物體中心。
旁邊畫著個蜷縮的女孩,她的胸腔被剖開,里面嵌著團跳動的光。
“那不是隕石...”
徐若楠的指尖驟然冰涼,壁畫上女孩的臉,竟與安悅音有七分相似。
“是隕石帶來的某種...活物。冷星殤用它的‘心臟’,改造了第一個容器。”
樓梯盡頭是扇厚重的鐵門,上面用暗紅近黑的血液畫滿了復雜符文,顏料里嵌著細小的骨頭渣,像是被刻意研磨過。
蘇巖的手剛要觸碰門環(huán),鐵門突然無聲地向內(nèi)洞開,一股混合著刺鼻福爾馬林與肉類腐敗甜腥的冷風猛地撲出,吹得手電光柱劇烈搖曳,當光線終于刺破門后的黑暗時,三人的呼吸瞬間凍結(jié)。
房間中央矗立著一個巨大的玻璃容器,足有兩米多高,里面懸浮著一具人形物體。
它勉強殘存著女性輪廓的特征,渾身皮膚卻透明得如同凝膠,內(nèi)臟在淡綠色的液體中無規(guī)律地緩緩蠕動,無數(shù)細小的光點在其血管里無聲流淌,宛如流動的星塵余燼。
容器連接著幾十臺銹跡斑斑的老式錄音設(shè)備,磁帶仍在緩慢轉(zhuǎn)動,蒙塵的金屬喇叭口里,清晰地傳出干澀、機械卻如同心跳般的節(jié)奏。
“上帝啊...”
馬小超踉蹌著后退兩步,撞上身后的鐵架,上面成排的玻璃管稀里嘩啦一陣脆響,
“這就是...第一個容器?阿月?”
那透明女人的雙眼倏然睜開,沒有瞳孔,只有兩點幽藍的火焰在燃燒,仿佛容器外游弋的光點被盡數(shù)吸進了她的眼眶。
所有錄音機同時啟動,播放著不同年齡、性別的聲音——嬰兒的啼哭、老人的咳嗽、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嘶吼,最后這些聲音突然絞成一股,從喇叭里炸裂而出:
“你們來得太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