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青的坐到行李箱處的舉動，瞬間點燃了大巴車上的熱潮。
周遭人的目光掃過麻春苑旁邊的空位，就像掃過一塊粘著口香糖的地板，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和避之不及的警覺，迅速移開。
一個扎著高馬尾的女生轉(zhuǎn)身直腰張望了一下，隨即撇了撇嘴，聲音不高不低，卻足以讓附近幾排的人聽見。
“有些人啊，一個人占兩個人的座，真是心安理得?！?/p>
又一個燙著水波紋的女生也跟著附和：“沈同學(xué)，可惜我暈車，不能坐后面，不然就跟你換個位置了?！?/p>
“讓多占座的下去唄！”一個嘴巴很大的男生聲音高昂。
麻春苑把頭垂得更低，她能感覺到那些目光，像細(xì)小的針尖，扎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細(xì)微卻尖銳的刺癢。
心里卻像被倒進(jìn)了一鍋滾燙的瀝青，粘稠、漆黑、翻滾著惡毒的泡泡。
“你想討好沈聿青就跟他換座??！怎么不看你屁股挪動一下！怕不是屁股愛上座椅，兩個分不開了吧！”
“還有你，暈車？最好暈死你！吐得滿車都是才好看！讓你那張涂了三層粉的臉也沾上穢物，看你還怎么裝！那個大嘴猴，最惡心！你他爹的怎么不滾下去?！?/p>
她惡狠狠的想著，詛咒著，但不置一言。
她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探進(jìn)校服褲子寬大的口袋里，指尖觸碰到一小塊硬物——那是她早上匆忙塞進(jìn)口袋的半塊壓縮餅干。
她死死地捏著它，仿佛捏碎的是某個人的喉骨。
粗糙的棱角硌著掌心，帶來一絲扭曲的快感。
“嘿嘿，或者有誰愿意舍己為人，跟麻春苑坐一塊?。“嚅L，上??！”大嘴猴又呲著個大牙喊。
班長還沒說話，方璐標(biāo)志性帶著點刻薄腔調(diào)的聲音清晰地響了起來，像一塊碎玻璃劃破了車廂里暫時的喧囂：
“算了吧！跟她坐一起？沾上霉運怎么辦？她媽不就是靠一身晦氣才上位的呢！”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音量拔高，確保周圍人都能聽見，嘴角勾起一個夸張的弧度，“哎。麻春苑，我說句公平的。沒人愿意跟你坐在一起，你自覺點下去唄?！?/p>
一陣壓抑的嗤笑聲在附近幾個座位響起。
麻春苑的心臟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劇烈地抽搐。
血液轟地沖上頭頂，又瞬間褪得冰涼。
“方璐…方璐…”她的牙齒在口腔里無聲地緊咬，發(fā)出細(xì)微的咯吱聲，指甲深深掐進(jìn)餅干里，幾乎要把它碾成粉末。
“你那張破嘴就該被縫起來！用燒紅的鐵針！最好讓你從樓梯上滾下去，摔斷那條整天扭來扭去的脖子！讓你媽抱著你的遺像哭死！”
極致的憤怒和詛咒在胸腔里沖撞，幾乎要沖破喉嚨噴薄而出。
但最終，她只是把頭埋得更深，肩膀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像一個被戳破的氣球，迅速癟了下去，只剩下純正的恨意在內(nèi)里無聲蔓延。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麻春苑旁邊的過道上。
是林恩雅。
她今天穿著熨燙得一絲不茍的小香風(fēng)套裝，烏黑柔順的長發(fā)披在肩頭，陽光仿佛格外眷顧她，在她周身鍍上一層柔光。
她手里拿著一個精致的保溫杯，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帶著一絲擔(dān)憂的溫和笑容。
林恩雅微微俯身，看向縮在角落的麻春苑，聲音溫柔得如同羽毛拂過水面：“麻同學(xué)，別在意?！?/p>
她的目光掃過麻春苑旁邊那個空蕩蕩的座位，又迅速回到麻春苑臉上，那眼神里混合著憐憫和高高在上的優(yōu)越感，像是吩咐，“你跟沈聿青換下座位。他個子高，坐在行李旁邊不方便?！?/p>
這聲音比方璐的嘲諷更讓麻春苑作嘔。
虛偽！
她猛地低下頭，假裝在懷里的舊書包里急切地翻找著什么，手指在冰冷的拉鏈上用力摳著。
麻春苑喃喃，聲音低到自己都不知道有沒有開口說出來：“是…我先上來的…”
“不用了。我正好想自己坐著。”
沈聿青看了眼畏畏縮縮的麻春苑，終于開口，“謝謝大家的好意，快到出發(fā)時間了，不要為我擔(dān)心了?！?/p>
他的表情無波無瀾，沒有嘲諷，沒有憐憫，只有一種徹底的、徹底的無視。
這種徹底的無視，比任何惡語都更鋒利地刺穿了麻春苑。
她寧可被罵，被嘲諷，也好過被這樣當(dāng)成不存在！
她身體猛地一僵，一股混雜著強烈羞恥和扭曲恨意的熱流直沖頭頂。
“沈聿青…你這又在裝什么好人！你和你那個高高在上的媽一樣惡心！你憑什么用這種眼神看我？好像我是什么需要你施舍同情的可憐蟲？你的一切都該是我的！我的！”
強烈的恨意幾乎讓她窒息。
“要是這車突然翻下山崖該多好…拉著你們所有人一起…尤其是你，沈聿青…我要看著你那張完美的臉?biāo)さ孟“蜖€，看著你媽抱著你殘缺的身體哭嚎…”
就在她低頭動作幅度過大時，一小撮餅干碎屑從她口袋里飄落出來，無聲地掉在車廂地板上那層薄薄的灰塵里。
幾乎是同時，旁坐一個一直豎著耳朵看熱鬧的大嘴猴——張揚，目光精準(zhǔn)地捕捉到了那幾粒不起眼的碎屑。
張揚挑了挑眉，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好奇和輕佻的戲謔。
沒有像之前那樣大聲嚷嚷，而是用看似一種故作關(guān)心，實則充滿揶揄的語調(diào)，稍微提高了點聲音，確保周圍幾個人能聽見：“喲，麻春苑，東西掉了？”
張揚頓了頓，目光落在那幾粒不起眼的碎屑上，嘴角勾起一個玩味的笑，“這……是你帶的干糧？挺實在啊。不過掉地上臟了，可惜了?！?/p>
他刻意加重了“實在”兩個字，帶著明晃晃的調(diào)笑意味。
尤其最后那句“可惜了”，更是惹人啼笑。
“噗……”
幾聲極力壓抑但仍能聽出的嗤笑從附近響起，帶著心照不宣的默契。
前排也有人好奇地回頭張望。沒有人起哄大笑，但這種含蓄的、高高在上的鄙夷，讓麻春苑渾身冒火。
“喂，麻春苑，這個……老鼠吃不吃這個啊？要不要幫你撿起來？”
“噗——哈哈哈！”
“瑪?shù)?，你太損了！”
“老鼠？哈哈哈……”
哄笑聲如同無數(shù)把鈍刀，反復(fù)切割著麻春苑的神經(jīng)。
她的臉頰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連耳根都燒得通紅。
然而，在這巨大的羞恥感之下，一股更加陰冷惡毒的念頭瘋狂滋長。
“張揚…你這個四肢發(fā)達(dá)、頭腦簡單的蠢貨！你最好現(xiàn)在跳下車摔斷腿！一輩子當(dāng)個廢人！或者喝水嗆死！吃飯噎死！你這種人就該早早爛在泥里！”
她猛地把自己更深地縮進(jìn)寬大的校服外套里，拉起校服里的衛(wèi)衣兜帽，試圖隔絕那鋪天蓋地的惡意和笑聲。
寬大的兜帽下，她的眼睛死死盯著地板上那幾粒被踩進(jìn)灰塵里的餅干渣，眼神暗深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里面翻涌著無聲的詛咒和恨意。
她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不受控制地顫抖，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用力壓制著心底那頭咆哮著想要撕碎一切的野獸。
那空著的座位，像一個無聲的嘲諷，釘在她身上。
麻春苑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嘗到一絲濃重的鐵銹味。
“天之驕子？前途遠(yuǎn)大？等著吧……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都摔下來，境遇比我還慘！沈聿青……林恩雅……方璐……張揚……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應(yīng)該被我踩到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