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三天。
三天時間,我們沒再說過一句多余的話。交流全靠手勢和眼神。
一個手勢,代表前面有“潛伏者”。一個眼神,代表需要交替掩護。
我們之間的默契還在。那種刻在骨子里的,屬于“響尾蛇”的默契。這讓我覺得既安全,又惡心。
第三天晚上,我們找到一個廢棄的地下避難所。入口很隱蔽,在一個塌了一半的加油站下面。
避難所里漆黑一片,空氣又冷又潮,帶著一股鐵銹和霉菌混合的味道。我們的手電光在里面晃動,照出一條長長的、似乎沒有盡頭的通道。
“就在這兒過夜?!甭櫿褭z查了一下入口的鐵門,確認可以從里面鎖死,“這里相對安全?!?/p>
我沒反對。連續(xù)三天的精神緊繃,我已經(jīng)快到極限了。
我們找了個還算干凈的角落。聶昭從背包里拿出剩下的半塊壓縮餅干,掰成兩半,遞給我一半。
我接過來,小口小口地啃著。餅干又干又硬,剌嗓子。
“水不多了?!彼f,晃了晃自己的水壺,“最多還能撐一天。”
“我知道。”我啃完餅干,把水壺拿出來,也只喝了一小口。
沉默。
黑暗像實體一樣壓過來,只有我們手電筒那兩圈微弱的光暈,是唯一的亮色。避難所里很安靜,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我的,還有他的。
砰,砰,砰。
我覺得冷。不是因為溫度低,而是從骨頭里滲出來的那種寒意。我抱緊了雙臂,還是覺得冷。
“你冷?”他問。
“不冷?!蔽易煊?。
他又從背包里翻東西。這次是一個小小的,銀色的金屬方塊。他按了一下上面的按鈕,方塊發(fā)出一陣輕微的嗡嗡聲,然后開始散發(fā)出熱量。
便攜式熱能塊。軍用品。這玩意兒現(xiàn)在比黃金還貴。
他把熱能塊放在我們中間的地上。一圈溫暖的空氣慢慢擴散開來。
我沒出聲,但身體很誠實地往熱源的方向湊了湊。
“你東西不少。”我說。
“逃命用的?!彼院喴赓W。
我們圍著那個小小的熱能塊,像兩只在寒夜里取暖的流浪狗。
溫暖,是會上癮的。尤其是在這冰冷的地獄里。
我看著那團小小的光和熱,有些出神。我想起了在“響尾蛇”的最后一個冬天。我們被困在雪山里,彈盡糧絕。隊長就是用一個同樣的熱能塊,保住了我們幾個新兵的命。
那時候,聶昭就坐在我旁邊。他還把他的外套脫下來,蓋在了我身上。
“想什么呢?”他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
“想隊長?!蔽覜]看他,盯著熱能塊說,“想他要是還活著,看到我們倆現(xiàn)在這個樣子,會是什么表情?!?/p>
聶昭沉默了。
過了很久,他說:“他會一槍斃了我。”
“不。”我搖搖頭,“他會先斃了你,再一槍斃了我,怪我沒本事,讓他失望了?!?/p>
他又沉默了。
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被熱能塊映得發(fā)紅的側(cè)臉輪廓。
“荊扉,”他忽然開口,“那天,爆炸前五分鐘,我接到一個加密通訊?!?/p>
我的心猛地一縮。
“是隊長的私人頻道?!彼^續(xù)說,“他讓我立刻撤離,帶著‘火種’計劃的核心數(shù)據(jù)。他說,基地被滲透了,是個圈套。”
“謊話?!蔽伊⒖谭瘩g,“隊長的通訊,只有我能解密!”
“他給了我臨時的密鑰?!甭櫿训穆曇艉芷届o,像在說一件跟自己無關(guān)的事,“密鑰是……你妹妹的名字?!?/p>
我渾身一震,像被雷劈中。
我妹妹。她三年前就死了。死于一場意外。她的名字,是只有我和隊長知道的秘密。
我猛地抬頭,死死地盯著他。
“你胡說!”
“我沒有?!彼业哪抗猓拔也恢浪麨槭裁葱盼?,不信你。我也不知道那個所謂的‘火種’計劃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我?guī)е鴶?shù)據(jù)跑了,然后,基地就炸了?!?/p>
我的腦子嗡嗡作響。
不可能。這不可能。
隊長怎么會……
“證據(jù)呢?”我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數(shù)據(jù)盤在我身上。但是需要二級密鑰才能打開。那個密鑰,我不知道?!彼f,“我來‘污染之源’,就是為了找一個叫‘?dāng)[渡人’的家伙。據(jù)說,他能解開任何數(shù)據(jù)盤?!?/p>
我看著他,想從他臉上找出一絲撒謊的痕跡。
但是沒有。
他只是平靜地坐在那里,任由我審視。
這比他編一個天衣無縫的謊言,更讓我心亂。
因為,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對我來說,都一樣殘忍。
如果他說的是假的,他就是在侮辱隊長,侮辱我們所有人。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我這三年的恨,算什么?一個笑話?
我感覺自己像個傻子。
“睡吧?!彼蚱屏顺聊?,語氣里帶著一絲疲憊,“明天還有很長的路?!?/p>
說完,他關(guān)掉了手電,只留下中間那個小小的熱能塊,散發(fā)著微弱的光和熱。他靠著墻,很快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他居然就這么睡了。
他就這么把他的后背,他的性命,交給了我。
我握著刀,坐在黑暗里,看著他。
熱能塊的溫度,一點點傳到我身上。很暖和。
但我覺得,這溫度是假的。
就像他講的那個故事一樣。
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個更深的陷阱。
我一夜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