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鐘樓?”我的聲音很低,像從喉嚨里擠出來的。
秦箏沒回答。她只是看著我,眼神像手術(shù)刀,精準(zhǔn)、冰冷,似乎想直接剖開我的腦子,看看里面的東西。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彼K于開口,“你只需要回答我,這個交易,做,還是不做?!?/p>
“我憑什么信你?”我反問。
“憑你快死了?!彼噶酥肝业母觳?,“也憑……這個?!?/p>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東西,扔了過來。
我下意識地接住。是個很小的東西,冰涼的,金屬質(zhì)感。
借著通風(fēng)口的微光,我看見了。
那是一顆子彈。9毫米口徑。黃銅彈殼上,刻著一個極小的,幾乎看不清的“折”字。
是我親手刻上去的。用一根縫衣針。
我的名字叫康折。我習(xí)慣在我最重要的東西上,留下我的記號。
這顆子彈,應(yīng)該正靜靜地躺在鐘樓通風(fēng)管的彈匣里?,F(xiàn)在,它卻出現(xiàn)在這個女人的手里。
她去過鐘樓了。
或者說,她知道一個我不知道的,關(guān)于鐘樓的秘密。
“現(xiàn)在,可以談了嗎?”秦箏說。她的語氣里,有一種掌控一切的篤定。
門外地猴的爪子聲越來越密集了。“砰!”一聲巨響,一只地猴開始撞門了。鐵門發(fā)出痛苦的呻吟,門板上凹進(jìn)去一塊。
我沒有時間了。
“你能救我?”我盯著她的眼睛。
“能。”她回答得干脆利落。
“好。”我說,“我?guī)闳ョ姌?。但你要先治好我的胳膊。?/p>
“可以?!彼c頭,“但不是現(xiàn)在?!?/p>
“什么意思?”
“現(xiàn)在動手,血腥味會把整條地鐵線上的地猴都引過來?!彼噶酥割^頂?shù)耐L(fēng)管,“我們得先離開這里。去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p>
“去哪?”
“這個你不用管,跟著我走就行。”
她說完,轉(zhuǎn)身走向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排污口。那里的井蓋已經(jīng)被撬開了,露出一個黑洞洞的入口。
我愣住了。這個排污口,我知道。它通向城市的下水道系統(tǒng)。復(fù)雜得像人體的毛細(xì)血管。上輩子我研究過地圖,最終因為缺少潛水設(shè)備放棄了。
她竟然準(zhǔn)備從這里走。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蔽腋谒砗螅3种降木嚯x。這個距離,足夠我揮動斧子,也足夠她做出反應(yīng)。
“知道得多,才能活得久?!彼仡^看了我一眼,“把消防斧給我?!?/p>
“干什么?”我立刻警惕起來。消防斧是我唯一的重武器。
“門快頂不住了。我需要用它把門卡死?!彼忉尩?,“不然我們前腳走,它們后腳就跟進(jìn)來了?!?/p>
我猶豫了一下。
“砰!砰!砰!”鐵門被撞得像一面破鼓。連接門框的螺絲已經(jīng)開始松動。
我把消防斧遞給她。
她接過斧子,入手很穩(wěn),完全不像一個醫(yī)生該有的力氣。她走到門后,用斧柄精準(zhǔn)地卡進(jìn)門栓的縫隙里,另一頭死死抵住墻壁。一個完美的杠桿結(jié)構(gòu)。
做完這一切,她拍了拍手,走向那個排污口。
“走吧。我們只有十分鐘?!?/p>
她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第一個滑進(jìn)了黑洞洞的下水道。
我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又看了看那扇被卡住的門。門外的撞擊聲還在繼續(xù),但鐵門暫時穩(wěn)住了。
我沒有別的選擇。
我把那顆刻著“折”字的子彈塞進(jìn)口袋,也跟著滑了下去。
下水道里比我想象的要寬敞,但臭氣熏天?;旌现癄€、潮濕和化學(xué)廢料的味道,嗆得人想吐。
秦箏打開了一個手電筒,光柱在黑暗中劃出一道白色的通路。她走在前面,腳步很輕,幾乎沒有聲音。
“你到底是誰?”我又問了一遍。在黑暗里,人的防備會降低,也更容易說實話。
“一個想活下去的人?!彼穆曇粼诠艿览锂a(chǎn)生了回音,聽著有些失真。
“所有人都想活下去?!?/p>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有必須活下去的理由?!彼f。
我沒再問。我知道問不出什么。這個女人像一個保險柜,密碼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們走了大概五百米,前面出現(xiàn)了一個岔路口。兩條一模一樣的管道,通向未知的黑暗。
我停下了腳步。我記得地圖,左邊是死路,右邊才能通向地面。
秦箏也停下了。她用手電照了照左邊的管道,然后毫不猶豫地走了進(jìn)去。
“這邊是死路?!蔽姨嵝阉?。
“我知道?!彼f。
“那你還走?”
“因為只有死路,才是真正的活路?!彼仡^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東西,“有時候,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所有人都認(rèn)為最危險的地方。這個道理,你應(yīng)該比我懂。”
我心里一震。
這句話,是我上一個輪回,總結(jié)出來的血淚教訓(xùn)。
她怎么會知道?
我們走進(jìn)左邊的管道,又走了大概一百米,她停在一面看似無路可走的墻壁前。她伸出手,在墻上摸索著,像是在尋找什么開關(guān)。
“找到了?!?/p>
她按下了墻上的一塊磚。
“轟隆隆……”
墻壁竟然從中間裂開,向兩邊滑去,露出一個狹小的空間。
里面,放著一個半人高的軍用急救箱。箱子上,同樣刻著一個歪歪扭扭的“折”字。
這是我上上輩子,也就是第五次輪回時藏的東西。連我自己都快忘了。
她……到底是誰?
她打開急救箱,從里面拿出一套手術(shù)工具,還有一瓶藍(lán)色的液體。
“坐下。”她命令道,語氣不容置疑。
我靠著墻坐下。
她蹲在我面前,擰開那瓶藍(lán)色液體,用棉簽沾了沾,開始清理我的傷口。
“可能會有點疼,忍著?!?/p>
冰涼的液體接觸到傷口,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瞬間傳遍我的全身。那不是疼,像是有人用燒紅的烙鐵,在我骨頭上刮。
我死死咬住牙,額頭上的青筋一根根爆起,全身都在發(fā)抖。
“這是什么東西?”我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一種神經(jīng)阻斷劑,混合了強效抗生素?!彼^也不抬,手上的動作又快又穩(wěn),“它可以暫時麻痹你的痛覺神經(jīng),同時殺死那些正在啃食你細(xì)胞的病毒?!?/p>
“暫時?”
“對,暫時?!彼f,“想要根治,我們必須去鐘樓。那里有真正的‘解藥’。”
她處理完傷口,又拿出一卷繃帶,開始給我包扎。
她的手指很冷,但動作很輕。一圈一圈,把我的胳膊包裹起來。在包扎的過程中,她的指尖不經(jīng)意地劃過我的手腕。
我能感覺到她皮膚的觸感,很光滑,不像一個經(jīng)常干粗活的人。
包扎完,她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jié)。
“好了?!彼酒饋恚拔覀兊米吡?。藥效只有三個小時?!?/p>
我看著胳膊上那個蝴蝶結(jié),突然覺得有些荒謬。在這么一個鬼地方,一個神秘的女人,給我打了一個蝴蝶結(jié)。
“你好像……什么都準(zhǔn)備好了。”我說。
“因為我知道,你會來?!彼鸭本认潢P(guān)上,重新推進(jìn)墻壁里,“我也知道,你一定會答應(yīng)我的交易。”
她看著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點溫度。
“康折?!彼f,“歡迎回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