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一?!?/p>
“點火!”
我吼出這兩個字。
整個逃生艙,劇烈地一震。
一股強大到無法形容的力量,從我們身下傳來,狠狠地把我們按在座椅上。
我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錯了位。眼前的景物,開始扭曲,變形。
“啊——!”
我身邊的許嘉,發(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尖叫。
我扭過頭,只能看到她緊閉的眼睛和蒼白的嘴唇。她的手,死死地抓著座椅的扶手,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這就是G力。
純粹的,暴力的,能把人碾成粉末的物理規(guī)則。
逃生艙像一顆子彈,被發(fā)射出去。
窗外的景象,飛速地后退。大地,城市,廢墟……所有的一切,都在迅速變小。
我咬緊牙關,全力對抗著那股要把我撕碎的力量。我能感覺到,胸口的那個生物信號穩(wěn)定器,正在發(fā)揮作用。它發(fā)出一陣陣微弱的電流,刺激著我的心臟,讓它不至于停擺。
而許嘉……
她腰間的那個銀色盒子,也亮起了柔和的藍光。
我們的生命,此刻,被這兩個小小的機器,緊緊地綁在了一起。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分鐘,也許是一個世紀。
那股恐怖的壓力,終于開始減弱。
我感覺自己像是被人從水泥里拔了出來,渾身都散了架。
我大口地喘著氣。
“許嘉……你還活著嗎?”我沙啞地問。
她沒有回答。
我掙扎著轉過頭。
她靠在座椅上,臉色慘白,雙眼緊閉,好像暈了過去。
我心里一緊,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很微弱,但還有。
我松了口氣。
還好。
我看向窗外。
我們已經沖出了厚厚的大氣層。
外面,是深邃的,無垠的黑暗。
無數(shù)的星星,像鉆石一樣,灑在這塊巨大的黑色天鵝絨上。一條銀色的光帶,橫貫其中。那是銀河。
而在我們下方,是一顆巨大而美麗的藍色星球。
地球。
我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看過我們的家。
它那么安靜,那么美麗。像一個熟睡的嬰兒。
你完全無法想象,在這顆星球的表面,正發(fā)生著怎樣的掙扎和死亡。
“方源……”
一個微弱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是許嘉。她醒了。
她也看到了窗外的景象。
她那雙總是像黑洞一樣的眼睛里,第一次,映出了星光。
那里面,沒有了冰冷,沒有了算計。
只有純粹的,震撼。
“很美,對吧?”我說。
她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我們就像兩只被彈射到天空的蟲子,漂浮在這片寂靜的星海里。
失重感,慢慢傳來。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很輕,很輕。好像隨時都會飄起來。
我解開安全帶。
身體,果然緩緩地,從座椅上浮了起來。
這種感覺,很奇妙。
像是回到了母親的子宮。
許嘉也解開了安全帶。她的身體,也漂浮了起來。
她那一頭利落的短發(fā),在失重的環(huán)境下,根根分明地散開,像一朵黑色的蒲公英。
我們兩個,就在這狹小的,失重的空間里,漂浮著。
像兩顆孤獨的衛(wèi)星。
我們誰都沒有說話。
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星辰和藍色的星球。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義。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嘉慢慢地,朝我這邊飄了過來。
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穩(wěn)住自己的身體。
然后,她的手,碰到了我的手。
她的手心,很涼。
但和之前那種冰冷不同。這次,帶著一絲潮濕。是手汗。
我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身體,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但她沒有抽回去。
我們就這樣,手拉著手,漂浮在這片宇宙里。
“方源。”她忽然開口。
“嗯?”
“謝謝你。”她說。
“謝我什么?”我有點意外。
“謝謝你……帶我來看這個?!彼穆曇艉茌p,像夢囈。
我笑了。
“想看,以后可以經常來。”
“還有以后嗎?”她問。
“有?!蔽铱粗难劬?,認真地說,“只要我們能成功‘掉’下去?!?/p>
她也看著我。
在失重的環(huán)境下,她的眼神,似乎也失去了那層堅硬的殼,變得柔軟起來。
“我們的成功率,是多少來著?”她問。
“17.4%?!蔽一卮稹?/p>
“這么低?!彼猿暗匦α诵Α?/p>
“不低了。”我說,“當年人類第一次登月,成功率,比這個還低?!?/p>
她沒說話了。
只是任由我,握著她的手。
我們繼續(xù)漂浮。
逃生艙的姿態(tài),非常穩(wěn)定。這說明我的計算,沒有出錯。我們正在一條完美的拋物線上,飛向我們的目標。
過了一會兒,許嘉又動了。
她朝我這邊,又靠近了一些。
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近到,我能聞到她身上,那股被我定義為“消毒水和謊言”的味道,已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很淡很淡的,像是雨后青草的香氣。
是她洗發(fā)水的味道。
是她自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