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帶著刺骨的寒意，連續(xù)下了幾天幾夜。青石巷的老屋在凄風苦雨中更顯破敗陰冷。停水停電的“檢修”仍在持續(xù)，蘇念靠著之前囤積的桶裝水和充電寶艱難維持，但食物的匱乏和持續(xù)的低燒讓她虛弱不堪。
這天深夜，雨勢驟然加大，狂風卷著豆大的雨點狠狠砸在窗戶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噼啪聲。蘇念裹著毯子蜷縮在沙發(fā)上，昏昏沉沉。突然，一陣急促、用力到近乎瘋狂的敲門聲穿透雨幕和風聲，狠狠砸在門上！
“咚！咚！咚！”
蘇念猛地驚醒，心臟狂跳。這么晚了，這么大的雨……是趙經(jīng)理又派人來騷擾？
她強撐著走到門邊，警惕地問：“誰？！”
門外傳來一個男人嘶啞、焦灼到變調(diào)的聲音，帶著一種蘇念從未聽過的、近乎崩潰的恐慌：“蘇念！開門！求你開門！蘇念！”
是林遠！
蘇念的心驟然一緊。他怎么了？聲音聽起來……天塌了一樣？
她幾乎沒有猶豫，猛地拉開了門栓。
門外的景象讓她倒吸一口冷氣。林遠渾身濕透，昂貴的西裝緊貼在身上，頭發(fā)凌亂地滴著水，臉上毫無血色，嘴唇甚至有些發(fā)青。他懷里緊緊抱著一個同樣濕透的小小身體——是林曉！孩子雙目緊閉，小臉燒得通紅，身體卻在不規(guī)律地、可怕地抽搐著，牙關(guān)緊咬，發(fā)出細微的、令人心碎的嗚咽聲。
“他怎么了？！”蘇念失聲問道，瞬間忘記了所有隔閡。
“高熱驚厥！”林遠的眼神里充滿了血絲和絕望的恐懼，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車子……車子在巷口拋錨了！打不到車！手機……手機沒信號！救護車進不來這破巷子！蘇念，幫幫我！求你幫幫我！”他高大的身軀因為恐懼和寒冷而劇烈顫抖，雨水混合著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從他臉上狼狽地淌下。那個平日里冷峻、掌控一切的林總不見了，眼前只是一個被孩子的病痛徹底擊垮、走投無路的父親。
看著林曉痛苦抽搐的小臉，蘇念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所有的恨意、防備，在這一刻被本能的人性和對孩子的擔憂徹底沖垮。
“快進來！”她側(cè)身讓開，聲音急促，“把孩子給我！你去弄熱水！快！”
林遠幾乎是踉蹌著沖進屋里，小心翼翼地將林曉放到蘇念狹窄的沙發(fā)上。蘇念立刻撲過去，按照有限的知識，試圖幫孩子側(cè)身，解開衣領(lǐng)。她的手觸碰到林曉滾燙的皮膚，心揪得更緊。
“曉曉！曉曉！看著我！不怕，阿姨在！”她一邊呼喚，一邊用濕毛巾擦拭孩子滾燙的額頭和脖頸。林遠像無頭蒼蠅一樣沖進廚房，手忙腳亂地找水壺燒水，打翻了一個空碗，發(fā)出刺耳的碎裂聲，更添了幾分混亂和絕望。
“怎么會突然燒這么高？！”蘇念焦急地問。
“不知道……下午還好好的……晚上就……”林遠的聲音帶著哽咽，他端著半盆熱水跌跌撞撞跑回來，看著蘇念熟練地照顧孩子，眼神復雜，充滿了感激和無助。他跪在沙發(fā)邊，顫抖的手想碰觸孩子，卻又怕驚擾到他。“曉曉……別嚇爸爸……別嚇爸爸……”他低語著，聲音破碎不堪。
也許是蘇念的呼喚和物理降溫起了作用，也許是驚厥本身短暫過去了，林曉劇烈的抽搐慢慢平息下來，但依舊昏迷不醒，呼吸急促，小臉燒得嚇人。
“不行！必須立刻去醫(yī)院！”蘇念當機立斷，“巷口你的車在哪？我跟你一起抬孩子出去！再想辦法攔車！”
“好！好！”林遠此刻完全失去了方寸，蘇念的冷靜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兩人用毯子將林曉裹緊，蘇念撐起一把破舊的大傘，林遠則小心翼翼地將孩子抱在懷里，用自己高大的身軀盡量為孩子遮擋風雨。兩人一頭沖進瓢潑大雨之中。
雨水瞬間澆透了蘇念單薄的衣服，冰冷刺骨。巷子里的積水很深，每一步都異常艱難。林遠抱著孩子走得跌跌撞撞，蘇念奮力舉著傘，大半邊身子都淋在雨里，還要努力照亮腳下坑洼的路面。
“小心！前面有坑！”蘇念大聲提醒。
林遠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蘇念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兩人靠得極近，冰冷的雨水混合著彼此急促的喘息。林遠看著蘇念被雨水打濕貼在臉頰的頭發(fā)，看著她凍得發(fā)白卻寫滿焦急和堅毅的臉，看著她不顧一切為林曉撐傘而淋濕的肩膀……一種混雜著巨大愧疚和某種難以言喻情緒的熱流猛地沖上眼眶。
就在這時，懷里的林曉發(fā)出一聲微弱的、痛苦的呻吟：“……媽媽……”
這一聲微弱的呼喚，像一把鑰匙，猛地捅開了林遠緊繃到極限的心防。在巨大的恐懼、混亂、絕望和對蘇念此刻援手的巨大感激沖擊下，一句壓抑了太久、從未打算宣之于口的話，就這樣不受控制地、帶著濃重的鼻音和顫抖，脫口而出：
“他不是我兒子！”
蘇念猛地頓住腳步，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驚愕地看向林遠。
林遠抱著孩子，在冰冷的雨水中，痛苦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一片猩紅的水光，聲音沙啞而急促：“曉曉……他是我哥的孩子！我哥……我嫂子……五年前……車禍……都沒了……我只有他了！蘇念，我只有他了！他不能有事！”巨大的悲痛和恐懼淹沒了他，這個在商場上叱咤風云的男人，此刻抱著亡兄的遺孤，在傾盆大雨中，對著他虧欠了十年的女人，崩潰得像個孩子。
轟——！
真相如同驚雷在蘇念耳邊炸響！不是兒子！是侄子！是他已故兄長的遺孤！他這些年……是獨自撫養(yǎng)著這個孩子，視如己出！
巨大的震驚瞬間席卷了蘇念。她看著林遠臉上混合著雨水、淚水和深切痛苦的崩潰表情，看著在他懷里燒得滾燙、失去父母的可憐孩子……十年前那個雨夜，少年獨自背負起家庭巨變的沉重背影，與眼前這個在風雨中為亡兄遺孤崩潰痛哭的男人，身影在這一刻奇異地重疊了。
他不是薄情寡義之人。恰恰相反，他一直在用自己傷痕累累的肩膀，扛著常人難以想象的重擔。
蘇念心中那道堅冰鑄成的、名為“怨恨”的高墻，在這一刻，被這殘酷的真相和眼前男人絕望的淚水，無聲地、劇烈地沖刷著，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冰冷的雨水順著臉頰流下，她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