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輪突突地駛離碼頭,江風(fēng)卷著水汽撲在臉上,帶著咸澀的涼意。我靠在甲板的欄桿上,手里攥著陸硯給的龍紋玉佩,玉質(zhì)溫潤,被掌心的汗浸得發(fā)亮。
“小姐,喝口熱水吧?!卑⑻疫f過搪瓷缸,眼圈紅紅的,“陸公子……他會不會有事?”
我接過水杯,熱氣模糊了視線。陸硯回去面對的,是震怒的父親,是虎視眈眈的蘇曼麗,還有深不可測的沈氏。他那句“等我來找你”,會不會只是安慰?
正出神,船尾突然傳來爭執(zhí)聲。一個穿短打的水手正推搡著個戴氈帽的男人:“說了不讓閑人上來!你再往前一步我不客氣了!”
那男人的氈帽壓得很低,看不清臉,只聽見他啞著嗓子說:“我找沈小姐,有要事?!?/p>
我的心猛地一跳。誰會知道我在這艘船上?
“小姐,別過去!”阿桃拽住我,聲音發(fā)顫,“說不定是蘇曼麗派來的人!”
我按住腰間的匕首,慢慢走過去。那男人聽見腳步聲,猛地抬起頭,帽檐下露出張布滿疤痕的臉,左眼是道猙獰的疤,從眉骨劃到下頜。
“你是……”我后退半步,握緊了匕首。
“沈小姐別怕,”他聲音沙啞,從懷里掏出個布包,“我是陳叔派來的,這是他讓我交給您的。”
布包里是疊銀票,還有封信。信紙泛黃,字跡蒼勁,寫著“速去嶺南找沈青禾,她知當(dāng)年事”。
沈青禾?這名字像顆石子投進心湖,蕩起圈圈漣漪。是亡母的姐妹?還是舊部?
“陳叔還說什么了?”我追問,指尖捏著信紙發(fā)顫。
疤臉男人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陳叔說,陸公子回府后就被陸大帥關(guān)了禁閉,蘇小姐正在攛掇陸大帥,說要派人去嶺南截殺您。”
心猛地一沉。陸硯果然出事了!蘇曼麗竟狠毒到這個地步!
“還有,”他頓了頓,眼神復(fù)雜,“陳叔讓我告訴您,當(dāng)年沈夫人投湖前,曾托人送過樣?xùn)|西去嶺南,說是能證明陸大帥的罪證。”
罪證?我攥緊信紙,指腹幾乎要戳破紙頁。難道是比那張藥方更直接的證據(jù)?
“謝謝您?!蔽野雁y票遞給他,“這些您收下?!?/p>
他擺擺手:“陳叔有交代,不敢收。沈小姐多保重,嶺南那邊我會提前報信,有人接應(yīng)您?!闭f完,他轉(zhuǎn)身跳上隨行的小舢板,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甲板上的風(fēng)更冷了。阿桃扶著我發(fā)抖的手:“小姐,咱們現(xiàn)在怎么辦?蘇曼麗要派人殺您……”
我望著遠處模糊的岸線,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陸硯還在大帥府受罰,我卻要逃去嶺南尋找真相,這算什么?
“阿桃,”我深吸一口氣,把信紙折好塞進懷里,“我們不能只逃?!?/p>
“您想做什么?”
“我要知道陸硯怎么樣了。”我望著貨輪的通訊室,“船上有電報機嗎?我要給陳叔發(fā)報,讓他想辦法打聽陸公子的消息。”
找到通訊室時,電報員正打著哈欠整理電線。聽說要發(fā)電報,他皺著眉:“這船是走私貨輪,電報機只能接不能發(fā),萬一被巡捕房查到……”
“這些夠嗎?”我掏出兩張銀票拍在桌上。他眼睛一亮,立刻點頭:“夠夠夠!您說,發(fā)哪里?”
“上海,陳記當(dāng)鋪?!蔽覉蟪龅刂罚蛔忠痪涞?,“問陸公子安危,另求他設(shè)法保陸公子周全?!?/p>
看著電報員敲擊電鍵,滴滴答答的聲音像敲在心上。陸硯,你一定要撐住。等我找到罪證,定會回去救你。
發(fā)完電報,回到船艙時,天已微亮。江霧彌漫,貨輪像穿行在仙境里。我趴在舷窗邊,望著霧氣中掠過的水鳥,突然想起陸硯翻窗時帶起的月季花瓣,想起他擁住我時的檀香氣息。
原來不知不覺間,那個清冷疏離的陸公子,早已在我心里扎根。恨他的身份,卻忍不住貪戀他的溫柔;怨他是仇人的兒子,卻又在危難時只想依賴他。
“小姐,您看!”阿桃突然指著遠處,“好像有船跟著我們!”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江霧里果然有艘快艇,速度極快,正朝貨輪追來。艇上的人穿著黑衣,隱約能看見槍口的反光。
是蘇曼麗派來的人!
“快躲起來!”我拽著阿桃往貨艙跑,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貨艙里堆滿麻袋,散發(fā)著樟腦的氣味,我們蜷縮在麻袋后面,聽著甲板上響起槍聲和喊叫。
“搜!仔細搜!一定要找到沈念卿!”是蘇曼麗的聲音,尖銳得像指甲刮過玻璃。
腳步聲越來越近,手電筒的光掃過麻袋縫隙。我攥緊匕首,指尖冰涼。如果被找到,不僅我活不成,嶺南的線索、陸硯的安危,全都完了。
突然,貨艙外傳來爆炸聲,震得麻袋簌簌發(fā)抖。蘇曼麗的尖叫混著混亂的槍聲,漸漸遠去。過了許久,疤臉男人的聲音在艙外響起:“沈小姐,安全了!是陳叔派來的人接應(yīng),把他們打跑了!”
我癱在麻袋上,渾身脫力。阿桃抱著我哭:“嚇?biāo)牢伊恕瓏標(biāo)牢伊恕?/p>
爬出貨艙時,甲板上一片狼藉,血跡混著海水,在晨光里泛著暗紅。疤臉男人指揮著手下清理現(xiàn)場,見我出來,沉聲道:“蘇小姐派了兩撥人,這只是第一撥。前面過了三峽,還有更險的路?!?/p>
我望著湍急的江水,心里清楚——這場逃亡,才剛剛開始。而我和陸硯,就像這江里的兩葉扁舟,被命運的浪頭推著,不知道何時才能再相遇。
回到船艙,我把龍紋玉佩系在頸間,貼著心口。玉的溫潤混著心跳,像陸硯就在身邊。
沈青禾、罪證、陸硯的安危……無數(shù)線索在腦子里纏繞。我知道,只有盡快找到沈青禾,拿到證據(jù),才能救陸硯,才能告慰亡母的在天之靈。
江風(fēng)穿過舷窗,帶著遠方的氣息。我閉上眼睛,在心里默念:陸硯,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