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雖至,但氣溫反復無常,加之流民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長期生活在污穢潮濕的環(huán)境中,瘟疫的威脅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在隊伍的頭頂。
他們隊伍中,腹瀉、傷寒、斑疹傷寒等病癥已開始零星出現(xiàn)。這些病癥在營養(yǎng)不良、抵抗力低下的流民中傳播極快。孫恒知道,一旦大規(guī)模瘟疫爆發(fā),死亡的速度將遠超饑餓和寒冷。那將是對他們這支隊伍的毀滅性打擊。
幸運的是,在隊伍中,有一個名叫柳青的老者。他本是冀州鄉(xiāng)野的醫(yī)戶,祖上曾出過幾位名醫(yī),雖然到了他這代早已家道中落,但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基本的醫(yī)理和草藥知識。黃巾之亂爆發(fā)后,他帶著家人隨波逐流,也混入流民之中。
柳青的家人在一開始的跋涉中便因饑餓和病痛而亡,他本人也奄奄一息。孫恒在清點名單時,發(fā)現(xiàn)了他的特殊身份,便令趙石頭他們多關照一二,分給他多一點食物,希望他能活下來。
當?shù)谝粋€染上惡性腹瀉的流民倒下,并迅速傳染給身邊幾人時,孫恒就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立刻找到了柳青。
“柳老,可知這是何???可有解法?”孫恒焦急地問。
柳青顫抖著把了脈,再看了看病患的舌苔和排泄物,臉色極其凝重?!斑@是…這是時疫,俗稱‘拉痢’,又與傷寒混雜。多是因飲不潔之水,食不潔之物所致。此病來勢洶洶,若不控制,恐蔓延全隊,傷亡慘重!”
孫恒心頭一震。他當然知道“時疫”的厲害,在現(xiàn)代醫(yī)學普及之前,瘟疫一直是人類最大的殺手。
“柳老,您需要什么?什么草藥,什么工具,我都會盡力為您尋來!”孫恒急切地問道,他知道,柳青是他們現(xiàn)在唯一的希望。
柳青搖了搖頭,苦笑道:“孫哥,藥材難尋,且即便尋到,也只是徒勞。此疾,貴在防,而非治。若要此疫不興,需從源頭斷絕?!?/p>
他指著遠處的幾個臨時取水點,那里渾濁的泥水被流民們直接舀起飲用。又指了指人群中隨意拋棄的排泄物和垃圾。
“孫哥,我觀您行事,向來有章有法。若要阻擋此疫,必須嚴令眾人:第一,飲水務必煮沸!”柳青的聲音雖然虛弱,但卻異常堅定,“第二,病患,務必隔離!莫要讓他們與健康之人混雜!第三,排泄物,務必深埋!不可隨地便溺!”
孫恒聞言,心中一凜。這不就是現(xiàn)代醫(yī)學中的“切斷傳播途徑”嗎?他知道這些道理,但在這種絕境下,要推行這些“衛(wèi)生習慣”,談何容易。
然而,他別無選擇。
“趙石頭!李大個!陳七!”孫恒立刻召集心腹,臉色異常嚴肅,“柳老之言,如同軍令!立刻傳達各組各隊!”
“凡取水者,必須將水倒入大鍋,用火燒沸,再分發(fā)飲用!若有不從者,或偷偷飲用生水者,視同對抗軍令,重罰!”
“凡有病患,無論老幼婦孺,立刻隔離!在隊伍尾部單獨設立病患區(qū),不許靠近其他人!陳七,你負責看管病人,李大個,你負責為病患煮沸清水,只供應清水!”
“凡排泄者,必須在指定地點深挖坑洞,排泄完畢后以土掩埋,并將此地作為專用之地!每日清理!”
這些命令,在流民中引發(fā)了軒然大波。
“煮沸飲水?那得浪費多少柴火?我們現(xiàn)在哪有那么多柴火!”
“隔離?我家娃病了,你讓我把他丟到一邊去死嗎?!”
“隨地大小便那是天經(jīng)地義!哪有那么多講究!”
怨言四起,甚至有人公然對抗。
“柳老,可有速效之法,即便不能治愈,也能讓人體面地…死去?”孫恒知道,隔離是最好的辦法,但病患在隔離區(qū),得不到救治,心理上的打擊會更大。
柳青嘆了口氣:“有一法,古醫(yī)典曾載。輔以烈酒,浸泡姜片,熬煮后為病患擦拭身軀,或內服少量??扇ズ?,可消毒,可激發(fā)人體陽氣。但烈酒難得,且需大量姜片。”
孫恒眼睛一亮。烈酒!他們之前從黑山軍那里搶到了一些,但數(shù)量有限。姜片,沿途可以尋覓一些。
“柳老,即便如此,也要一試!”孫恒咬緊牙關,“趙石頭!將我們所有的烈酒都拿出來!陳七,你帶人去周圍尋覓所有能找到的姜片!李大個,每日親自監(jiān)督煮水,將那些抱怨最大聲的,都拉去親自燒火!”
柳青雖然虛弱,但他感受到了孫恒那份不容置疑的決心。他知道,這位年輕人雖然不懂醫(yī)理,但卻有著超乎常人的決斷和魄力。
接下來的幾天,流民營地被一種詭異的氛圍籠罩。
一方面,無數(shù)人在怨聲載道,抱怨著嚴格的“規(guī)矩”和無休止的“講究”。
另一方面,凡是嚴格遵守煮水、隔離、深埋排泄物的人,他們的健康狀況明顯好于那些不遵守的。
那些被隔離的病人,雖然得不到有效治療,但有干凈的飲水,有柳青指導下用烈酒姜片擦拭身體,不少人竟然奇跡般的活了下來。而那些偷偷飲用生水、拒絕隔離的,則迅速病倒,并在無人救治的情況下悄然死去。
這種殘酷的對比,比任何命令都更具說服力。
漸漸地,怨言少了,遵守規(guī)矩的人多了。
那些因為孩子被隔離的父母,在看到自己的孩子在隔離區(qū)雖然受苦,但最終活了下來時,對孫恒和柳青,都產(chǎn)生了深深的感激和敬畏。
柳青也從一個奄奄一息的老者,在孫恒的關照和重用下,煥發(fā)了生機。他的醫(yī)術雖然不如古代名醫(yī),但在這種亂世,最樸素的衛(wèi)生防疫,卻挽救了數(shù)以千計的生命。
瘟疫的勢頭被遏制了。雖然每天仍然有人病倒,有人死去,但那種毀滅性的,群體性的死亡浪潮被擋在了外面。
孫恒知道,醫(yī)士柳青,將是他未來構建遼東醫(yī)衛(wèi)體系的基石。而這場瘟疫防控戰(zhàn),雖然隱蔽,卻比任何一場正面的戰(zhàn)斗,都更能體現(xiàn)他的領導力——對危機的預判,對決斷的魄力,以及對最樸素科學的推崇。
在生存的邊緣,任何一點能夠挽救生命的知識,都是無價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