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夜色中,一陣平靜的敲門聲幽幽響起。
杜月升光著腳丫,屏息湊到門后,“誰呀?”
“杜奇在家嗎?”門外是一個陌生而沉穩(wěn)的男聲。
空氣瞬間凝固。月升想起父母的叮囑:若有陌生人夜訪,不能隨便開門。
他不再出聲,小小的身影敏捷地竄回屋內(nèi)。
“爹,娘,外面有陌生男人敲門,聲音沒聽過?!?/p>
杜奇和林蓮聞言,臉色驟變,交換了一個眼神,快步奔上二樓。透過窗欞縫隙,樓下街道上,火把的光芒將十幾個身著官服的身影映照得猙獰可怖。
月升看到父母在跳動的火光下愈發(fā)鐵青的臉,也開始有點慌亂。
不等他開口,父親已匆匆返回內(nèi)室。母親則一把拉過他和姐姐,聲音壓得極低:“快,把燈全吹了!”說罷,也追著父親而去。
黑暗仿佛成了唯一的庇護。月升和姐姐跌跌撞撞地在各個房間穿梭,將一盞盞燭火熄滅。
門外的人似乎察覺到了屋內(nèi)的動靜,敲門聲驟然變得狂暴:“開門!再不開門,就強行破門了!”
大門在粗暴的搖晃下發(fā)出“吱呀”的呻吟,仿佛隨時都會被撕裂。銅鈴被拽得叮當作響,聲音尖銳刺耳。
月升摸到父母房中,見他們正手忙腳亂地將一些包裹、賬冊模樣的東西從后窗扔出,窗下黑暗中似乎有人影晃動,低聲接應。
直到母親忙完,才回過身,語氣急促地對他們說:“快回房躺下,裝作都睡著了,什么也別管!”
月升和姐姐連忙回到房間,鉆進被窩。身體止不住地發(fā)抖,姐姐卻強忍著恐懼,一下下輕拍著他的胸口,模仿著母親哄睡時的樣子,在他耳邊小聲說:“別怕,弟弟,沒事的……”
門外的撞擊聲和叫罵聲持續(xù)了多久,月升不知道。
他只覺得這門有點頑強過頭了,甚至隱隱約約他有點期盼門盡快破了,好早點結(jié)束這漫長的等待。
終于,在一陣更猛烈的撞擊后,門“轟”的一聲被撞開了,或是……母親在絕望中主動打開了它。
一群官兵如狼似虎地涌了進來,一進門就將杜家二老死死按住。
杜奇夫婦并未反抗,但那些官兵似乎要將門外等待的怒火盡數(shù)發(fā)泄,手臂上的力道格外沉重,母親忍不住痛呼出聲。
姐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月升也跟著崩潰地大哭,屋子里一時間哭喊聲、斥罵聲、翻箱倒柜聲亂作一團。
“頭兒,找到了!”一個官兵高舉著一沓紙張,得意地喊道。
那沓紙,像是母親的催命符。她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猛地掙脫束縛,瘋了一般撲過去想搶奪撕毀。
然而,更多的手瞬間將她制服,手段更為粗暴,月升甚至看到母親的手臂被扭曲到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斷。那為首的隊正更是怒火中燒,一腳狠狠踹在杜母腹部。
“不要打我娘!”杜月升“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連聲求饒。
一個心軟些的官兵看不過去,將他和姐姐拉到一旁,低聲安慰:“別哭了,沒事的,你們爹娘很快就回來了?!?/p>
話音未落,杜父杜母便被官兵們粗暴地押解出門,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屋內(nèi)驟然安靜下來,靜得可怕。
杜月升強迫自己停止哭泣。迷茫和恐懼如潮水般涌來,又被他死死壓住。他知道,現(xiàn)在不是哭的時候。
他抹了把臉,飛快地跑出家門,沖向隔壁巷子肖姨家——那是母親最好的朋友。
肖姨聽聞變故,臉上倒是出奇地平靜,只是心疼地摸了摸月升凍得通紅的臉頰,讓他先回家等著。
沒過多久,肖姨便領著好幾位父母的舊友匆匆趕來。月升縮在角落,豎著耳朵聽大人們壓低聲音商議。
每個人都七嘴八舌地出主意,但在月升聽來,萬變不離其宗——花錢,找關系,把人“撈”出來。
從他們的談話中,八歲的杜月升第一次模糊地意識到,這種“抄家再放人”的戲碼,似乎是當?shù)爻侵鲾控數(shù)膽T用伎倆,甚至習以為常。每一次,都足以榨干一戶普通百姓的積蓄。
一個巨大的疑惑,如同一顆石子投入他小小的腦袋,激起層層漣漪:律法是這樣使用的嗎?是不是誰拳頭大誰就說了算?
隔天清晨,當?shù)谝豢|陽光刺破黑暗時,父親和母親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來了。
他們臉上帶著不同程度的淤青,邁動的步伐顯得那么沉重,眼神中是散不盡的憔悴與驚恐。
杜家二老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杜月升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