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我，整個人都僵住了。瞳孔猛地放大，驚愕、難堪、厭惡……復雜的情緒在她眼中飛快閃過，最后化為一片冰冷的漠然。她下意識地抬手，似乎想拉高圍巾遮住臉，又硬生生頓住，挺直了背脊，用一種刻意的、居高臨下的眼神看著我。
“真巧?！彼乳_了口，聲音干巴巴的，帶著一股刻意營造的疏離和冷淡。
“是啊，挺巧?！蔽页读顺蹲旖牵抗庠谒∑鸬母共繏吡艘谎?，語氣平淡無波，“周副教授的‘未來可期’，養(yǎng)得不錯?！?/p>
蘇晚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像是被戳中了痛處。她抿緊了嘴唇，下頜線繃得緊緊的，眼神里的冰層下翻涌著怒火。
“林默，你說話注意點！”她壓低聲音，帶著警告的意味，“我的事，跟你沒關系！”
“當然沒關系?！蔽衣柭柤纾杏X肚子里的崽似乎感受到了某種“敵對”氣息，不輕不重地頂了我一下。我安撫性地拍了拍肚子，動作自然，看在蘇晚眼里卻格外刺眼。
“蘇教授慢走，”我側身讓開門口的位置，做了個“請”的手勢，臉上沒什么表情，“別耽誤了您的‘定期檢查’?！?/p>
蘇晚的呼吸明顯急促了一下，胸口起伏著。她死死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最終卻一個字也沒再說，用力一拉圍巾，幾乎遮住了整張臉，挺著肚子，以一種帶著僵硬和狼狽的姿態(tài)，快步從我身邊擦過，高跟鞋敲在地磚上發(fā)出急促而慌亂的“噠噠”聲，很快消失在嘈雜的走廊拐角。
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如今卻讓我無比反感的香水味。
我面無表情地推開診室的門。
王主任是個五十多歲、和藹可親的女醫(yī)生，看到我進來，笑著招呼：“小林來啦？快坐下。剛才出去那位……好像認識你？”她一邊示意我躺上檢查床，一邊隨口問道。
“嗯，前妻?！蔽已院喴赓W，躺好，撩起衣服露出圓滾滾的肚子。
王主任顯然被這過于簡潔勁爆的關系介紹噎了一下，推了推眼鏡，明智地沒再追問，轉而笑道：“你這小家伙，最近鬧騰得厲害吧？來，讓阿姨聽聽?！?/p>
冰涼的耦合劑涂在肚皮上，探頭壓了上來。很快，診室里響起了清晰有力的“咚、咚、咚”的心跳聲，像小鼓點一樣歡快而強勁。
王主任看著屏幕，臉上露出笑容：“嚯，這小家伙，真有勁兒！胎心特別好！你看這小胳膊小腿兒，活動空間不多了，還在里面練功夫呢！”
屏幕上，那個模糊的小身影果然在扭來扭去，小拳頭似乎在揮舞。
我看著屏幕上那個鮮活的小生命，感受著它在腹中的每一次有力的胎動，之前因為遇見蘇晚而染上的那點陰霾和不快，瞬間被一種溫暖而堅實的滿足感沖刷得干干凈凈。
嘴角不由自主地彎了起來。
什么蘇晚，什么周正，什么“未來可期”……
都滾蛋吧。
我的崽，健康著呢。
***
寒冬臘月，離預產期越來越近。肚子沉得像綁了個實心鉛球，走路都得捧著，晚上睡覺翻身成了需要周密計劃的工程。
這天下午，我正癱在沙發(fā)上，一邊摸著肚子跟崽進行“深度交流”（主要是我單方面吐槽它半夜踹醒我的惡劣行徑），一邊用手機翻著租房APP。
銀行賬戶里，躺著蘇晚“貢獻”的那筆一次性還清的貸款（折現成了現金）和之前自己攢的小金庫，加起來小幾百萬，在這個二線城市也算筆不大不小的款子。坐吃山空不是我的風格，更何況馬上要多個四腳吞金獸。
買房？暫時沒精力折騰。穩(wěn)妥點，先當個包租公？
手機屏幕的光映著我有些浮腫的臉。正研究著城南一個新樓盤的出租回報率，門鈴突然“叮咚叮咚”響了起來，急促得有點擾民。
誰?。靠爝f？我沒買東西啊。
我皺著眉，扶著腰，像個笨拙的企鵝一樣挪到門邊，湊近貓眼往外看。
門外站著的女人，讓我瞬間愣住了。
蘇晚。
她沒穿上次在醫(yī)院那件昂貴的羽絨服，裹著一件看起來有些舊的深灰色大衣，圍巾胡亂纏著，遮不住她蒼白憔悴得嚇人的臉。眼窩深陷，嘴唇干裂起皮，頭發(fā)也失去了光澤，油膩地貼在額角。最刺眼的是她那雙眼睛，里面布滿了紅血絲，眼神空洞、渙散，卻又帶著一種溺水者般的瘋狂和絕望。她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濃重的、被生活狠狠蹂躪過的頹敗氣息。
這才多久沒見？她怎么變成這樣了？那個永遠精致、永遠體面、永遠高高在上的蘇教授呢？
我心頭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漣漪，隨即被更深的警惕和冰冷覆蓋。
“有事？”我隔著門板，聲音沒什么溫度。
“林默！開門！我知道你在家！開門！”蘇晚像是被我的聲音刺激到了，猛地撲到門上，用拳頭“砰砰砰”地砸著門板，聲音嘶啞尖利，帶著哭腔和一種歇斯底里的絕望，“你開門??！求求你！開門?。 ?/p>
那聲音里的凄厲，完全不像她。
鄰居的門似乎開了一條縫，又飛快地關上了。
我眉頭擰緊。這動靜，太難看。
猶豫了一秒，我還是擰開了門鎖，但只拉開一條縫，身體堵在門口，絲毫沒有讓她進來的意思。
“蘇晚，我們已經離婚了?！蔽依淅涞乜粗?，“有事說事，沒事請離開。別擾民?！?/p>
門一開，一股濃烈的、劣質的煙味混合著酒精的酸餿氣撲面而來，熏得我胃里一陣翻騰。
蘇晚看到門開了，渾濁的眼睛里猛地迸發(fā)出一絲病態(tài)的光亮。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不管不顧地就想往里擠！
“林默！幫幫我！求求你幫幫我！”她語無倫次地哭喊著，淚水混著眼線液糊了滿臉，狼狽不堪，“周正他不是人！他騙我！他把我所有的錢都卷走了！他在外面還有別的女人！還有孩子！他跑了！他跑了?。。 ?/p>
她哭得渾身顫抖，聲音破碎：“我現在什么都沒有了！工作……工作也快保不住了！學校……學校知道了那些事……他們……他們要調查我……我怎么辦……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辦……”
她哭嚎著，突然伸手想抓我的胳膊：“林默！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前都是我不好！是我鬼迷心竅！你看在……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看在我肚子里的孩子……它……它也是……”
“夠了！”我猛地抽回手臂，厲聲打斷她，胃里那股翻騰感更強烈了。
她肚子里的孩子？跟我提這個？！
“蘇晚！”我的聲音冷得像冰窖里的石頭，“收起你這套！你的孩子，跟我，有一毛錢關系嗎？”
我指著她隆起的肚子，眼神銳利如刀：“需要我提醒你嗎？它是你和你那位‘未來可期’的周副教授，處心積慮、扎破了避孕套才得來的‘愛情結晶’！你現在跟我說這個？讓我看在它的份上幫你？你是覺得我林默頭上這頂綠帽子還不夠亮？還是覺得我人傻心善好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