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樂順著鍵盤縫隙往下流，靳茂手忙腳亂地抓起紙巾去擦，旁邊打游戲的黃毛小子罵了句“操”，一腳踹在他椅子上：“你他媽瞎??？”
靳茂沒吭聲，低頭擦著鍵盤。黃毛不依不饒，伸手推他肩膀：“老子裝備全他媽泡湯了，賠錢！”
網吧燈光昏暗，靳茂盯著屏幕上招聘網站的頁面，機械地吐出兩個字：“沒錢?！?/p>
黃毛一把揪住他衣領：“你再說一遍？”
前臺女孩聞聲走過來，唇釘在霓虹燈下泛著冷光：“要打出去打，別在這兒鬧?！?/p>
靳茂被黃毛拽出網吧，夜風呼地灌進領口。巷子里堆滿垃圾，幾只野狗在翻找食物。黃毛一拳砸在他肚子上：“窮逼還裝？”
靳茂彎下腰，喉嚨里涌上一股酸水。黃毛又踹了他一腳，從他兜里摸出錢包，抽出最后兩張百元鈔票：“操，真他媽窮?！?/p>
錢包被扔進污水坑，黃毛揚長而去。靳茂跪在地上，摸出手機，屏幕裂得更厲害了。老家號碼的未接來電有十幾個，最新一條短信是父親發(fā)的：“要債的上門了，你到底在外面干了什么？”
他抖著手撥回去，響了很久才接通。
“爸……”
“你還知道打電話？”父親聲音嘶啞，“家門口被潑了紅漆，你媽嚇得心臟病犯了，現(xiàn)在在醫(yī)院！”
靳茂眼前發(fā)黑：“媽怎么樣？”
“暫時沒事。”父親壓低聲音，“你到底欠了多少錢？”
“三萬……”
“放屁！”父親突然吼起來，“要債的說連本帶利十五萬！街坊鄰居全看見了，你讓我這張老臉往哪擱？”
靳茂攥著手機說不出話。電話那頭傳來護士喊“23床家屬”的聲音，父親匆匆說了句“回頭再說”就掛了。
靳茂蹲在巷子里，翻看手機里的未讀消息。葛蕓又發(fā)來一條：“明天下午兩點，民政局見。不來就法庭上見。”
普惠金融的催債短信已經升級成威脅：“今天不還錢，把你女兒學校的照片發(fā)到網上?！?/p>
靳茂猛地站起來，頭撞在消防栓上，眼前金星亂冒。他顧不上疼，立刻給靳小雨打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又給葛蕓打，直接被掛斷。
最后他發(fā)了條微信給女兒：“最近有陌生人去學校找你嗎？”
消息前面出現(xiàn)紅色感嘆號——他被拉黑了。
凌晨四點，靳茂站在醫(yī)院急診部門口。自動門開了又關，冷風卷著消毒水味往領口里鉆。
護士站沒人，他溜進走廊，挨個門牌找。23床在拐角處，簾子拉著，隱約能聽見監(jiān)測儀的滴答聲。
靳茂輕輕拉開簾子，母親躺在病床上，臉色蠟黃，手背上插著輸液管。父親蜷在陪護椅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繳費單。
床頭柜上擺著半杯涼水和一盒速效救心丸。靳茂拿起繳費單看了一眼，預交款5000元，后面蓋著“欠費”的紅章。
他掏出手機，看了眼余額：327.81元。
轉身要走，突然聽見母親微弱的聲音：“小茂……”
靳茂僵在原地。母親眼睛半睜著，枯瘦的手從被子里伸出來：“別跟你爸吵……”
靳茂喉嚨發(fā)緊，走過去握住那只手：“媽，我……”
“媽知道你不容易?！蹦赣H氣若游絲，“那錢……別還了，讓他們找我來……”
靳茂膝蓋一軟，跪在病床前：“媽你別胡說，我馬上弄到錢?！?/p>
母親搖搖頭，閉上眼睛。監(jiān)測儀上的心電圖起伏微弱。
父親被吵醒了，看見靳茂，臉色立刻沉下來：“你來干什么？”
靳茂站起來：“爸，醫(yī)藥費……”
“用不著你管！”父親一把奪過他手里的繳費單，“滾出去！”
護士聞聲趕來：“家屬安靜點！”
父親壓低聲音，指著靳茂鼻子：“你媽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靳茂退到走廊上，透過玻璃窗看著病床上的母親。父親坐在床邊，背影佝僂得像老了十歲。
天剛亮，靳茂就站在了血站門口。鐵柵欄還鎖著，門口已經排了十幾個人，大多是農民工模樣，蹲在地上抽煙。
八點整，工作人員來開門。隊伍往前挪動，靳茂填完表格，跟著穿白大褂的護士進采血室。
“身份證?！弊o士戴著口罩，聲音悶悶的。
靳茂遞過去，護士掃了一眼：“35？看著像45?！?/p>
他沒接話，擼起袖子。護士綁上橡皮管，酒精棉擦過肘窩，冰涼刺骨。
“獻多少？”
“400?！?/p>
護士皺眉：“你血管都癟了，最多300?！?/p>
針頭扎進皮膚時，靳茂別過臉不看。血順著透明管流進血袋，暗紅色，粘稠得像糖漿。
“最近沒休息好吧？”護士盯著血袋，“血紅蛋白偏低，下次別來了。”
靳茂盯著采血車上的宣傳畫：“能給多少錢？”
“全血300cc，300塊?！弊o士頓了頓，“你這樣的，獻完得躺會兒?！?/p>
二十分鐘后，靳茂拿著800塊錢走出血站——他堅持抽了兩次，換班時鉆了空子。
太陽明晃晃的，照得他眼前發(fā)黑。路邊早餐攤飄來油條香味，他買了兩個饅頭，就著自來水咽下去。
手機震動，是條短信：“【XX外賣】恭喜您通過騎手審核，工號NY48729，請今日內到XX站點報到?！?/p>
靳茂盯著那條短信看了很久，把最后一口饅頭塞進嘴里。
外賣站點擠滿了人，墻上貼著“單王排行榜”，第一名照片是個黝黑小伙，月收入18876元。
站長是個胖子，掃了眼靳茂的身份證：“電動車有嗎？”
“沒有。”
“租車500押金，電池月租300?！闭鹃L扔給他一件黃馬甲，“今天先跟著老李跑，熟悉路線。”
老李四十出頭，臉上曬得脫皮，電動車后座綁著兩個外賣箱。他教靳茂怎么用接單APP，怎么抄近路，怎么跟保安套近乎。
“這棟寫字樓最操蛋，電梯要刷卡，爬樓能累出痔瘡?！崩侠畹鹬鵁熣f，“醫(yī)院單子別接，等電梯等到懷疑人生?！?/p>
第一天，靳茂跑了12單，賺了96塊錢。晚上九點收工，兩條腿像灌了鉛，右手被外賣袋勒出深痕。
站長給他結了現(xiàn)錢：“明天七點準時到?！?/p>
靳茂數(shù)了數(shù)錢，花30塊在城中村租了張床位。八人間，汗臭和腳臭味混在一起，呼嚕聲此起彼伏。
他躺在床上，翻看手機。葛蕓又發(fā)了條朋友圈，和劉經理的合照，配文“新生活”。靳小雨點了贊。
普惠金融的催債短信已經變成赤裸裸的威脅：“最后通牒，明天中午12點前不還錢，把你女兒的不雅照P到網上?！?/p>
靳茂猛地坐起來，床板嘎吱響。上鋪的大叔罵了句“操”，翻了個身。
他顫抖著手指回復：“我女兒才12歲，你們還是人嗎？”
對方秒回：“欠債還錢，天經地義?！?/p>
靳茂把手機摔在床上，用枕頭壓住臉，無聲地嘶吼。
第二天中午，靳茂正在送餐，手機突然響起靳小雨的來電。
他趕緊靠邊停車：“小雨？”
電話那頭傳來女兒的哭聲：“爸……有人來學校找我……說、說你是老賴……”
靳茂腦子嗡的一聲：“你在哪？別怕，爸馬上過來！”
“他們……他們還拍了我的照片……”靳小雨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同學都看見了……”
靳茂調轉車頭，闖了兩個紅燈趕到學校。校門口圍著一群人，他擠進去，看見靳小雨蹲在墻角，校服上被潑了紅漆，臉上還有巴掌印。
“小雨！”靳茂沖過去抱住女兒，“誰打的？”
靳小雨渾身發(fā)抖：“那幾個男的……他們說你再不還錢，就、就……”
教導主任走過來，臉色鐵青：“靳先生，請您處理好私人債務問題，不要影響學校正常秩序。”
靳茂摟著女兒，抬頭看見教學樓窗戶里擠滿了看熱鬧的學生。有人舉著手機在拍，還有人起哄：“老賴的女兒！”
靳小雨突然推開他，尖叫：“都怪你！我恨你！”
她轉身跑進學校，留下靳茂站在原地，周圍指指點點的聲音像刀子一樣扎過來。
手機響了，是葛蕓。靳茂剛接通，就聽見她歇斯底里的吼聲：“靳茂！你他媽對小雨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