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芬被噎得半個月沒敢再提嫁人的事,見了林晚秋就耷拉著臉,卻也不敢再動手動腳——林晚秋那句“找單位領(lǐng)導”像根刺,扎得她夜里都睡不安穩(wěn)。
可平靜日子沒過幾天,院門口就傳來了尖細的嬉笑聲,像指甲刮過玻璃,聽得人心里發(fā)毛。
“姑!我來啦!”
林晚秋正在屋里翻找父親留下的舊書,聽見這聲音,動作猛地一頓。是劉芬的親侄女,劉艷。
前世這個時候,劉艷確實來住過一陣。她比林晚秋大兩歲,生得膀大腰圓,卻總愛學著城里姑娘的樣子,往臉上抹廉價的胭脂,說話嗲聲嗲氣。最讓林晚秋記恨的是,這劉艷打心眼兒里瞧不上沈聽瀾家道中落,卻又貪圖他那張清俊的臉,見沈聽瀾對林晚秋偶爾有照顧,竟暗戳戳使了不少壞。
“艷兒來啦!快進來快進來!”劉芬的聲音透著從未有過的熱絡,“路上累著了吧?姑給你留了糖!”
林晚秋放下書,走到窗邊掀開簾子一角。就見劉艷穿著件花襯衫,褲腳故意裁得窄窄的,扭著腰進了院,眼神卻不老實,溜溜達達往隔壁沈家的方向瞟。
“姑,我聽說隔壁那沈聽瀾,還沒找著活兒干呢?”劉艷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湊近的林晚秋聽見,“前兒我跟我媽去趕集,看見他蹲在橋洞底下啃干饅頭,嘖嘖,真可憐。”
劉芬啐了一口:“可憐?那是他家活該!他爹犯了事兒,他能有啥好前程?也就是你姑心善,沒把話說死?!?/p>
“姑,我瞧著他長得是真俊,”劉艷突然壓低聲音,臉上泛著詭異的紅,“比咱們村那幾個強多了……要是能跟他處一處,將來……”
“你傻啊!”劉芬擰了她一把,“那窮小子現(xiàn)在就是個填不滿的窟窿!你嫁過去喝西北風?”
“我沒說要嫁啊,”劉艷眼珠一轉(zhuǎn),笑得不懷好意,“姑,你想啊,他現(xiàn)在不是最難的時候嗎?我要是……”
后面的話兩人湊得太近,林晚秋聽不清了,但那兩人交頭接耳時的陰狠眼神,讓她后背瞬間爬滿寒意。
她太清楚劉艷的德性了。前世這女人就趁沈聽瀾去工地打零工,偷偷往他水壺里加過巴豆,害他在工地上出了洋相被辭退;還跑到沈家附近的菜地,把沈聽瀾妹妹種的幾棵青菜全拔了,說是“看著礙眼”。
沈聽瀾性子悶,受了委屈從不聲張,只自己默默扛著。劉艷就是看準了他這點,才敢肆無忌憚地使壞,一邊欺負人,一邊還對外宣稱“沈聽瀾對我有意思,就是不好意思說”。
“不行,得去提醒他?!绷滞砬镞o了拳。
可怎么提醒?直接去找沈聽瀾說“你提防著劉艷”?以他現(xiàn)在對所有人都戒備的性子,怕是只會覺得她多管閑事。
正琢磨著,就聽見院門口傳來沈聽瀾的聲音,很低,帶著點隱忍的疲憊:“張奶奶,謝謝您的玉米面,等我發(fā)了工錢就還您?!?/p>
“謝啥!你爹以前幫過我家多少忙!聽瀾啊,別硬扛著,有難處跟奶奶說……”
林晚秋心里一動,掀簾走了出去。
劉艷和劉芬也聽見了動靜,立刻停了話頭,劉艷甚至還整理了一下頭發(fā),露出個自以為溫柔的笑,直勾勾地盯著門口。
沈聽瀾背著半袋玉米面,正轉(zhuǎn)身要走,看見林晚秋,腳步頓了頓。他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褂子,袖口磨破了邊,下巴上還有點胡茬,可那雙眼睛依舊清亮,只是蒙著層化不開的沉郁。
“沈聽瀾?!绷滞砬锿白吡藘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我爸以前攢了些舊鐵釘,我用不上,你要不要?”
沈聽瀾愣了愣,似乎沒想到她會主動搭話,遲疑著沒應聲。
劉艷卻搶先開了口,聲音甜得發(fā)膩:“聽瀾哥,你缺鐵釘?。课夜眉矣行碌模晃胰ソo你拿點?”說著就想去拉沈聽瀾的胳膊。
沈聽瀾猛地側(cè)身躲開,眉頭蹙得緊緊的,看向劉艷的眼神里滿是疏離和厭惡,那表情藏都藏不住。
劉艷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掛不住了,眼里閃過一絲怨毒。
林晚秋看在眼里,心里更急,干脆直接把話挑明了些:“那些鐵釘是我爸生前修自行車用的,質(zhì)量好,尖頭特別鋒利,放著也是浪費。對了,”她話鋒一轉(zhuǎn),目光掃過劉艷,“聽說最近有野貓總往這邊跑,愛偷東西,你自己多留意點?!?/p>
她特意加重了“鋒利”和“偷東西”幾個字,眼神定定地看著沈聽瀾。
沈聽瀾何等聰明,瞬間就捕捉到了她話里的不對勁,再聯(lián)想到剛才劉艷那露骨的眼神和林晚秋的暗示,眉頭皺得更緊,卻輕輕“嗯”了一聲:“謝謝你,我……我去拿?!?/p>
劉芬和劉艷被晾在一邊,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劉芬想發(fā)作,卻被劉艷偷偷拉了一把——劉艷看著沈聽瀾跟著林晚秋進偏房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陰惻惻的笑。
拿鐵釘是假,林晚秋其實是想把自己攢的那幾塊錢塞給他??蓜偘彦X摸出來,就被沈聽瀾按住了手。
“我不要?!彼曇艉茌p,卻很堅定,“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p>
林晚秋看著他眼底的倔強,知道硬給肯定不行,只好把鐵釘找出來遞給他,又補了一句:“不管誰跟你搭話,別隨便吃別人給的東西,也別接別人遞的水?!?/p>
沈聽瀾握著鐵釘?shù)氖志o了緊,抬頭看她。陽光透過窗欞落在林晚秋臉上,她的眼神清澈又認真,帶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堅定。他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我知道了?!?/p>
他轉(zhuǎn)身離開時,剛好撞見劉艷端著一碗水過來,笑盈盈地說:“聽瀾哥,天熱,喝口水再走???”
沈聽瀾看都沒看那碗水,只淡淡丟下一句“不用”,快步回了自己家。
劉艷看著那碗水,又看看林晚秋偏房的方向,眼里的怨毒幾乎要溢出來。她把碗重重墩在石桌上,對劉芬低聲說:“姑,這林晚秋,就是故意跟我作對!還有沈聽瀾,敬酒不吃吃罰酒!”
劉芬咬著牙:“急什么?他一個落難的,還能翻天不成?你想做什么,姑幫你!”
兩個女人又湊到一起,低聲嘀咕起來,那聲音被風吹散,卻像毒蛇吐信,纏向了隔壁那座風雨飄搖的小院。
林晚秋站在窗邊,聽著隔壁傳來沈聽瀾妹妹清脆的笑聲,心里暗暗祈禱:沈聽瀾,一定要小心。
劉艷被沈聽瀾冷待,又被林晚秋攪了局,心里那點邪火越燒越旺。她拉著劉芬在灶房里嘀咕到后半夜,手里捏著個油紙包,眼神陰惻惻的:“姑,這是我托人從獸醫(yī)站弄來的‘好東西’,牲口吃了都能迷迷糊糊的,人沾一點,保準分不清東南西北?!?/p>
劉芬看著那紙包,咽了口唾沫:“你真想對晚秋下手?這要是鬧大了……”
“鬧大才好!”劉艷咬著牙,“等她跟王屠戶生米煮成熟飯,名聲毀了,只能嫁過去!到時候沈聽瀾沒了念想,還能不從了我?再說王屠戶沒老婆沒牽掛,辦了事也賴不掉!”
劉芬被她說動了——只要林晚秋嫁了人,那筆撫恤金就徹底成了她的囊中之物。她點頭應了,只反復叮囑:“千萬小心,別讓人看見?!?/p>
深夜,萬籟俱寂。
劉艷端著一碗摻了藥的綠豆湯,躡手躡腳摸到林晚秋床下。屋里黑著燈,她剛要抬手敲窗,身后突然傳來沈聽瀾的聲音,冷得像冰:“你在這兒做什么?”
他起夜時聽見院外有動靜,出來一看,正撞見劉艷鬼鬼祟祟的模樣。
劉艷嚇得手一抖,碗差點脫手。她慌忙轉(zhuǎn)身,強裝鎮(zhèn)定:“聽瀾哥?我……我看晚秋妹妹渴了,給她送碗湯?!?/p>
沈聽瀾的目光落在那碗綠豆湯上,又掃過她慌亂的眼神,想起林晚秋白天那句“別喝別人遞的水”,心頭瞬間警鈴大作。他往前一步,語氣更冷:“她睡了,湯我替你收著?!?/p>
“不用不用!”劉艷哪敢讓他碰?轉(zhuǎn)身就往灶房跑,慌不擇路間被門檻絆倒,整個人往前撲去——手里的綠豆湯不偏不倚,大半潑在了聞聲出來的劉芬臉上。
“哎喲!”劉芬疼得叫出聲,下意識地用手去抹,不少藥湯順著指縫流進了嘴里。劉艷也顧不上爬起來,伸手去扶,卻把剩下的小半碗湯撞翻在地,濺了自己一胸口,嘴角也沾了不少。
“你個喪門星!”劉芬又疼又氣,剛罵了半句,突然覺得頭暈目眩,渾身像著了火,眼神開始發(fā)飄。
劉艷也沒好到哪里去,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渾身發(fā)軟,嘴里胡亂哼著:“熱……好熱……”
這時,院門外傳來王屠戶的大嗓門:“劉芬妹子!你讓我半夜來,到底有啥好事?”
他是被劉芬傍晚托人叫過來的,說有“關(guān)于晚秋的要緊事”商量,還特意囑咐他“來晚點,別讓人看見”。此刻他扛著個麻袋(剛收攤回來),一進院就看見劉芬和劉艷娘倆衣衫不整地滾在地上,臉通紅,嘴里還哼哼唧唧,眼神直勾勾的。
王屠戶是個鰥夫,四十多歲沒娶過正經(jīng)媳婦,哪見過這陣仗?頓時看呆了,手里的麻袋“咚”地掉在地上。
而這一切,都被躲在門后的林晚秋和沈聽瀾看在眼里。
林晚秋根本沒睡。她料定劉艷會使壞,早熄了燈等著,沒想到沈聽瀾會突然出現(xiàn),更沒想到會是這么個荒誕場面。她憋著笑,肩膀微微發(fā)抖,手腕卻被沈聽瀾攥得緊緊的。
他的手心滾燙,帶著汗?jié)竦酿つ?。林晚秋心里一跳,抬頭撞進他的眼睛——月光下,他的眸子亮得驚人,里面翻涌著震驚、錯愕,還有一絲藏不住的窘迫。
“我們……”沈聽瀾剛開口,聲音就啞得厲害,被林晚秋一把捂住了嘴。
“噓?!彼郎惤叄瑹釟夥鬟^他的耳廓,“別出聲,好戲還沒開場呢?!?/p>
沈聽瀾的耳朵“騰”地紅了,連帶著脖頸都染上薄紅。他能聞到她發(fā)間淡淡的皂角香,混合著少女特有的氣息,讓他剛才被劉艷那一幕攪亂的心,突然就靜了下來,只剩下指尖傳來的溫軟和擂鼓般的心跳。
院外,劉芬已經(jīng)神志不清,看見王屠戶,竟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撲過去,死死抱住他的腿:“錢……給我錢……”
劉艷也撲了上來,扯著王屠戶的胳膊,嘴里胡亂喊著:“沈聽瀾……你跑不掉……”
王屠戶又驚又怒,想甩開她們,卻被兩個發(fā)了瘋的女人纏得動彈不得。他本就不是什么善茬,被纏得急了,也動了邪念,罵罵咧咧地拖拽著兩人往劉芬的屋里去:“媽的!送上門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混亂的聲響驚動了鄰居,幾戶人家亮起了燈,有人扒著門縫往外看,看清場面后倒吸一口涼氣,趕緊縮回去,卻忍不住跟家里人竊竊私語——
“老天爺!王屠戶這是要干啥?”
“劉芬娘倆咋回事?跟中了邪似的!”
“ earlier劉艷還跟人說要勾搭沈聽瀾呢,這咋跟王屠戶滾到一塊兒了?”
流言像野草似的瘋長,很快傳遍了半條巷子。
林晚秋拉著沈聽瀾從后門溜了出去,跑到巷口的老槐樹下才停下來喘氣。晚風帶著涼意,吹散了剛才的燥熱。
沈聽瀾看著她被月光照亮的側(cè)臉,睫毛長長的,嘴角還噙著笑意,心跳又不爭氣地加速。他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語氣鄭重得像在立誓:“林晚秋,今天的事……謝謝你提醒我。還有剛才……我們靠得太近了?!?/p>
他頓了頓,攥緊拳頭,耳根紅得快要滴血:“我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剛才我碰了你,也看見了不該看的……我會對你負責的?!?/p>
林晚秋愣住了,隨即臉頰發(fā)燙。她剛才只顧著拉他跑,倒沒多想,經(jīng)他這么一說,才覺得剛才的舉動確實親昵??粗o張得手足無措,卻又眼神堅定的樣子,她突然覺得又好笑又心動。
“負責?”她歪頭看他,眼里閃著狡黠的光,“怎么負責?”
沈聽瀾被問得一噎,臉更紅了,憋了半天才小聲說:“我……我會努力掙錢,等將來……娶你?!?/p>
“噗嗤?!绷滞砬锶滩蛔⌒Τ雎暎焓掷∷母觳?,“誰要你現(xiàn)在娶我?走,帶你去看個更熱鬧的——王屠戶他娘就住在隔壁巷子,最愛管閑事,咱們?nèi)ァ恍⌒摹屗纼鹤咏裢淼摹檬隆?。?/p>
她拉著他往前跑,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緊緊依偎在一起。而劉家院子里的鬧劇還在繼續(xù),只是這一次,劉芬和劉艷的報應,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