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按下了靜音鍵,又像蒙上了一層厚厚的、令人窒息的灰。表面上,一切如常。
李巖依舊每天準(zhǔn)時上班,西裝筆挺,皮鞋锃亮。他在公司里雷厲風(fēng)行,決策果斷,下屬們敬畏他,客戶們信任他。他處理郵件、開會、簽文件,效率高得驚人,甚至比出事前還要投入。只是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鋒,掃過人的時候不帶一絲溫度。
陳靜也上班,在離家不遠(yuǎn)的一家設(shè)計(jì)公司。她努力想維持正常,可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魂。對著電腦屏幕,常常半天打不出一個字,同事跟她說話,她總是慢半拍才反應(yīng)過來,笑容僵硬地掛在臉上,比哭還難看。眼底的黑眼圈用再厚的粉底也遮不住,整個人迅速憔悴下去。
家,成了一個巨大的冰窖。
李巖不再睡主臥。客房的床鋪成了他固定的棲息地。陳靜做好的飯菜,他偶爾會吃,但從不評價(jià),吃完就起身離開,碗筷碰撞的聲音是唯一的回應(yīng)。他不再跟她有任何眼神交流,偶爾必要的對話,比如“物業(yè)費(fèi)交了”、“周末加班”,也都簡潔得像電報(bào),語氣平靜得可怕,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陳靜試過。她小心翼翼地?zé)趿怂麗酆鹊臏旁诒赝袄?,等他回來。李巖看了一眼,說了聲“謝謝”,然后直接拎進(jìn)了書房。她半夜鼓起勇氣去敲書房的門,里面只有鍵盤敲擊的聲音,一聲聲,敲得她心慌意亂,最終也沒人回應(yīng)。
“老公…”她曾在他換鞋出門時,堵在玄關(guān),聲音帶著哭腔,“我們談?wù)労貌缓??那天真的是喝多了,大家起哄…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罵我打我都行,別這樣…別不理我…”
李巖穿好鞋,直起身,目光終于落在她臉上。那目光里沒有憤怒,沒有責(zé)備,只有一片徹底的、冰冷的漠然,像看一個陌生人,或者一件沒有生命的擺設(shè)。
“說完了?”他問,聲音平淡無波。
陳靜被他看得渾身發(fā)冷,所有準(zhǔn)備好的話都凍在了喉嚨里,只能無助地點(diǎn)頭。
“嗯?!崩顜r移開目光,拉開門,走了出去。門在他身后輕輕合上,隔絕了他,也隔絕了她所有的希望。
巨大的絕望像冰冷的海水,瞬間淹沒了陳靜。她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抱著膝蓋,無聲地痛哭起來。身體的每一寸都在叫囂著痛苦,但更痛的是李巖那徹底將她屏蔽的眼神。她知道,那個疼她寵她、會對著她笑得眉眼彎彎的李巖,好像真的被她親手殺死了。剩下的,只是一具冰冷堅(jiān)硬的軀殼?;诤尴穸咎?,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幾乎讓她窒息。
一周后。
陳靜的手機(jī)像中了病毒一樣瘋狂地震動起來,屏幕不斷被新消息點(diǎn)亮,提示音密集得讓人心煩意亂。她正對著電腦屏幕上一堆混亂的線條發(fā)呆,心煩意亂地拿起手機(jī)。
消息來源是她那個沉寂了很久的高中同學(xué)群。此刻,群聊圖標(biāo)右上角的數(shù)字正以驚人的速度往上跳。
她皺著眉點(diǎn)開。
群聊界面被一張張圖片和一連串的“臥槽”、“真的假的?”、“天?。“嚅L竟然…”之類的驚嘆刷了屏。圖片拍得很清晰,是銀行流水單的掃描件,還有幾張看似是內(nèi)部郵件的截圖。收款方名字很陌生,但金額觸目驚心,備注欄里則清晰地標(biāo)注著“某某項(xiàng)目活動經(jīng)費(fèi)”、“某某合作方返點(diǎn)”。而付款方賬號,赫然屬于他們高中時那個胖乎乎、總是笑呵呵、人緣極好、如今在一家大型國企當(dāng)了個小領(lǐng)導(dǎo)的班長,王海。
緊接著,有人貼出了王海所在公司官網(wǎng)的舉報(bào)郵箱截圖,還有當(dāng)?shù)丶o(jì)委監(jiān)察委的舉報(bào)電話截圖。
群里的信息像炸開的馬蜂窩:
“@王海 班長,出來解釋下?”
“我的天!這數(shù)額…夠進(jìn)去蹲好幾年了吧?”
“誰干的?這么狠?”
“證據(jù)這么實(shí)錘…完了完了,王海這次栽大了!”
“肯定得罪人了唄!嘖嘖,平時看著挺老實(shí)一人…”
陳靜看著那些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和截圖,手指冰涼。她腦子里一片混亂,王海?挪用公款?證據(jù)直接發(fā)到同學(xué)群里?這手段…太狠、太直接、太不留余地了!她下意識地抬頭,目光穿過客廳,望向緊閉的書房門。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猛地竄上來。
劉薇今天心情糟透了。
昨天剛跟新釣上的小奶狗吵了一架,今天上班又被頂頭上司莫名其妙訓(xùn)了一頓,正憋著一肚子火。下午剛回到自己租的小公寓,門鈴就響了。她沒好氣地吼了一句:“誰???”
“快遞!”門外傳來一個粗聲粗氣的男聲。
劉薇疑惑地走過去,從貓眼往外看,確實(shí)是個穿著快遞制服的男人,戴著帽子低著頭,手里拿著一個薄薄的、書本大小的硬紙板文件袋。
“我沒買東西???”她嘟囔著,但還是開了門。
快遞員把文件袋塞到她手里,轉(zhuǎn)身就走,腳步很快。
“喂!等等,誰寄的…”劉薇的話還沒問完,人已經(jīng)消失在樓梯拐角了。
“搞什么鬼?”她皺著眉關(guān)上門,掂量了一下文件袋,很輕。寄件人信息欄一片空白。她帶著狐疑撕開封口,從里面抽出來幾張照片。
只看了一眼,劉薇渾身的血“嗡”地一下全沖到了頭頂,緊接著又瞬間褪得干干凈凈,臉色慘白如紙。
照片上,是她和一個男人。背景是酒店的房間,光線昏暗,但足以看清兩人的臉和糾纏的身體。男人是她公司的一個已婚中層,而照片里的她,表情迷醉。角度刁鉆,畫面不堪入目。
照片不止一張,有在床上的,有在浴室門口的…還有一張,清晰地拍到了酒店房間的門牌號!
啪嗒!
照片從劉薇劇烈顫抖的手中滑落,散了一地。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背靠著門板,身體軟軟地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讓她無法呼吸。完了!全完了!這些照片要是傳到公司,傳到那個男人老婆手里…她不敢想下去,渾身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是誰?到底是誰?!
一個名字不受控制地跳進(jìn)她混亂的腦海——李巖!那天晚上,是她把照片發(fā)給他的!她只是想給陳靜上點(diǎn)眼藥,讓她收斂點(diǎn),順便看個熱鬧……難道……巨大的悔恨和恐懼瞬間淹沒了她。
城西,一家新開張不久、裝修奢華的私人會所停車場。
已經(jīng)是深夜,接近凌晨。寒風(fēng)凜冽,吹在臉上像小刀子刮。喝得醉醺醺的趙明軒被兩個同樣喝得腳步踉蹌的“朋友”架著,從會所溫暖如春的門廳走出來。他正是照片里和陳靜喝交杯酒的那個男人,無框眼鏡后面的一雙眼睛此刻迷蒙得找不著北。
“趙哥…海量!佩服!”一個架著他的黃毛大著舌頭恭維。
“下…下次…還…還找趙哥玩!”另一個也附和著。
“好…好說!”趙明軒豪氣地一揮手,舌頭都捋不直了,“哥…哥們兒…夠意思!送…送我上車…”
那兩個“朋友”對視一眼,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趙哥,你車…車鑰匙呢?兄弟幫你開…”黃毛伸手在他身上摸索。
“鑰…鑰匙?”趙明軒遲鈍地在自己口袋里掏了半天,摸出一串鑰匙,“給…給你…”
黃毛接過鑰匙,和同伴一起,把爛醉如泥的趙明軒半拖半拽地弄到了停車場最深處,一個遠(yuǎn)離燈光和監(jiān)控探頭的偏僻角落。那里孤零零停著一輛黑色的越野車。
“趙哥,就…就這兒了!”黃毛拉開后座車門。
“謝…謝了啊兄弟…”趙明軒毫無防備,一頭就栽了進(jìn)去,像攤爛泥一樣癱在后座上,嘴里還嘟囔著,“改天…請你們…吃…吃好的…”
砰!
車門被用力關(guān)上。黃毛拿著車鑰匙,和同伴迅速走到駕駛位,發(fā)動了車子。
“操,這傻逼,真沉?!秉S毛啐了一口,發(fā)動引擎,車子緩緩駛離,卻不是開向出口,而是繞到了停車場另一側(cè)一個巨大的、敞開的垃圾處理站旁邊。這里寒風(fēng)更加刺骨,卷著地上的塵土和碎屑。
車子停下。
兩人下車,走到后門,重新拉開。冷風(fēng)猛地灌進(jìn)去,激得醉死的趙明軒縮了一下,但沒醒。
“動手!”黃毛低喝一聲。
兩人合力,粗暴地把趙明軒身上的外套、毛衣、褲子…一件件扒了下來,動作麻利得像是演練過無數(shù)次。最后只剩下一條內(nèi)褲。零下十幾度的寒風(fēng)像無數(shù)根鋼針,瞬間刺透了皮膚。
“呃…”趙明軒在極度的寒冷刺激下,終于有了一絲模糊的意識,身體開始劇烈地哆嗦起來。
那兩個“朋友”卻像沒看見,把他像扔一袋垃圾一樣,直接從車?yán)锿铣鰜?,扔在冰冷?jiān)硬、滿是塵土和污漬的水泥地上。
“趙哥,好好醒醒酒吧!”黃毛獰笑一聲,把他脫下來的所有衣物,連同他的手機(jī)、錢包,一股腦塞進(jìn)旁邊巨大的、散發(fā)著惡臭的綠色垃圾箱里。
然后,兩人迅速跳上車,引擎發(fā)出一聲轟鳴,黑色的越野車像幽靈一樣,迅速消失在停車場出口的黑暗中。
冰冷刺骨的地面讓趙明軒的皮膚像被烙鐵燙到。他蜷縮起來,牙齒瘋狂地打顫,發(fā)出“咯咯咯”的聲響。他想喊,喉嚨卻像被凍住了,只能發(fā)出“嗬…嗬…”的微弱氣音。意識在極度的寒冷和酒精的麻痹下掙扎,他模糊地看到自己赤身裸體,像條被剝了皮的狗,被拋棄在這個骯臟、冰冷、空無一人的角落。巨大的恐懼和絕望瞬間攫住了他,比寒冷更甚。他想動,想爬起來,可四肢早已凍得麻木僵硬,根本不聽使喚。身體的熱量在飛速流失,意識也在一點(diǎn)點(diǎn)沉入黑暗的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