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山縫里的水,慢慢滲,慢慢流。
我數(shù)著日出日落,數(shù)到第三百多個的時候,砍柴的帶來個消息,說東土大唐的和尚已經(jīng)出了長安城,一路往西,快到兩界山了——哦,他們現(xiàn)在不叫五行山,改叫兩界山了,說是新皇登基,圖個吉利。
“那和尚身邊還跟著個騎馬的官差,聽說是什么御弟,排場大得很。”砍柴的蹲在我面前,手里拿著個野果,“我聽驛站的人說,這和尚是個活菩薩,見了螞蟻都繞道走,你可得好好跟他說,別再咋咋呼呼的?!?/p>
我接過野果,咬了一口,酸得牙都倒了。
活菩薩?我看是活傻逼。
但臉上得笑著:“放心吧,我知道分寸。這幾年反省下來,早就沒了以前的戾氣,就盼著高僧來,給我個贖罪的機(jī)會?!?/p>
砍柴的點點頭,又絮絮叨叨說了些唐僧的“善舉”——比如救了掉進(jìn)水里的螞蟻,給餓死的乞丐立了墳,甚至為了一只受傷的鳥,在原地等了三天。
我心里冷笑。偽善。
真正的慈悲,不是對著螞蟻飛鳥裝樣子,是看看這山下壓著的我,看看那些被戰(zhàn)火蹂躪的百姓,看看那些被神佛當(dāng)成棋子的妖精。
但這些話不能說。我得等著,等著那個穿紅袍子的傻逼,帶著他的“慈悲”,來給我松綁。
又過了十來天,這天下午,太陽斜斜地照在山尖上,暖洋洋的。我正瞇著眼打盹,突然聽見一陣馬蹄聲,還有……念經(jīng)的聲音。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來了。
我趕緊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盡可能“凄慘”一點:“師父!師父救命??!”
馬蹄聲停了。一個穿著紅色僧袍的和尚騎著白馬,出現(xiàn)在山路拐角。旁邊跟著個穿官服的,腰里挎著刀,看著挺精干。
正是唐僧。
他比上次看起來老了點,眼角有了細(xì)紋,但還是那副白白凈凈的樣子,手里拿著個禪杖,看見我被壓在石縫里,嚇得差點從馬上掉下來。
“你……你是何方妖怪?”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聲音發(fā)顫。
“師父!我不是妖怪!”我趕緊喊,擠出兩滴眼淚——這次是真擠出來的,辣得眼睛疼,“我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圣孫悟空,只因沖撞佛祖,被壓在此地。這些年我誠心悔過,就盼著有位高僧能路過此地,救我出去,我愿拜您為師,護(hù)送您西天取經(jīng),以贖前罪??!”
我說得聲淚俱下,連自己都快信了。
唐僧皺著眉頭,上下打量我,那眼神跟看塊臟抹布似的:“你……你真是齊天大圣?可我聽說,那妖猴頑劣不堪,怎會如此……”
“此一時彼一時啊師父!”我趕緊打斷他,“被壓這五百年,我早就想明白了!什么齊天大圣,不過是個笑話!只有皈依我佛,才能修成正果啊!求師父發(fā)發(fā)慈悲,救我出去吧!我一定鞍前馬后,為您斬妖除魔,絕無二心!”
旁邊那個官差——后來知道他叫劉伯欽,是這一帶的獵戶首領(lǐng)——皺著眉頭說:“師父,這妖猴兇名在外,怕是不可信啊?!?/p>
“是啊師父!”我趕緊接話,“我知道我以前名聲不好,但我真的改了!不信您看,我這身上的毛都掉光了,這都是佛祖對我的懲戒,我認(rèn)了!”
我故意挺了挺胸膛,露出底下干瘦的皮膚和傷疤。
唐僧看著我的傷疤,又看了看我“真誠”的眼神,猶豫了。他嘴里念念有詞,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我心里罵了句“墨跡”,但臉上還得堆著笑。
就在這時,一陣風(fēng)吹過,山里突然響起個聲音,跟炸雷似的:“唐三藏,此猴已誠心悔過,你可揭下山頂?shù)姆?,放他出來,讓他護(hù)送你西天取經(jīng),功德無量?!?/p>
是觀音菩薩的聲音。這老娘們,來得倒是時候。
唐僧嚇了一跳,趕緊翻身下馬,對著空氣磕頭:“弟子謹(jǐn)遵菩薩法旨!”
他磕完頭,看著我,眼神里的疑慮少了點:“悟空,你且在此等候,我這就去揭下符咒。”
“謝師父!謝師父!”我趕緊磕頭,心里樂開了花。
傻逼,上套了。
劉伯欽不放心,跟著唐僧一起上了山。我看著他們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往上翹。
五百年了。
老子終于要出去了。
沒過多久,就聽見山頂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緊接著,壓在我身上的五行山開始震動,石縫越來越寬,越來越寬……
“啊——!”
我猛地站起來,渾身的骨頭發(fā)出“咔咔”的響聲,像是生銹的零件終于活動開了。我伸了個懶腰,五百年沒伸直的胳膊腿,終于能舒展了!
陽光照在我身上,暖洋洋的。我低頭看了看自己,雖然瘦了點,但肌肉里的力量還在,那股熟悉的野性,像火苗一樣,在心底“騰”地一下燒了起來。
唐僧和劉伯欽站在山下,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里的殺意,對著唐僧“噗通”一聲跪下:“師父!弟子孫悟空,拜見師父!”
唐僧被我嚇了一跳,趕緊扶我:“悟空,快起來,不必多禮?!?/p>
“弟子能重見天日,全靠師父慈悲,這份恩情,弟子永世不忘!”我故意說得聲情并茂,還擠出兩滴眼淚。
劉伯欽在旁邊看得直點頭:“看來這猴子是真的改了,恭喜師父收得高徒?!?/p>
唐僧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點得意,像是撿了個大便宜。
我心里冷笑。便宜?等老子把你賣了,你還得幫我數(shù)錢。
劉伯欽要回去了,臨走前塞給我一套衣服——是他兒子的,雖然有點小,但總比光著強(qiáng)。我穿上衣服,跟著唐僧往山下走。
他的白馬挺肥,看著就好吃。我摸了摸馬屁股,白馬嚇得直哆嗦。
“悟空,不可無禮?!碧粕s緊說,“這白馬是唐王所賜,靈性得很?!?/p>
“是,師父。”我趕緊收回手,心里卻在想,等哪天找不到吃的,就把這馬宰了,烤著吃。
走了沒多遠(yuǎn),前面突然跳出一只老虎,張著血盆大口,朝著唐僧撲了過來。
唐僧嚇得尖叫一聲,癱在地上。
我笑了。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沒等老虎撲到跟前,我猛地沖上去,一拳砸在它腦袋上。
“砰”的一聲,老虎的腦袋像個西瓜似的,開了花。
唐僧和旁邊的兩個隨從都看傻了。
我甩了甩手上的血,對著唐僧躬身道:“師父莫怕,不過是只小畜生,弟子這就把它處理了?!?/p>
說著,我撿起老虎的尸體,三兩下就剝了皮,剔了骨,架起火堆烤了起來。
香味很快就飄了出來,油滋滋的,饞得那兩個隨從直咽口水。
唐僧皺著眉頭:“悟空,出家人慈悲為懷,怎可殺生食肉?”
“師父,”我拿起一塊烤得金黃的虎肉,遞到他面前,“這荒山野嶺的,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不吃點肉,哪有力氣趕路?再說了,這老虎要吃您,我殺它,是為民除害,是功德一件啊?!?/p>
他看著虎肉,咽了口唾沫,嘴硬道:“出家人不食葷腥,你自己吃吧?!?/p>
“那弟子就不客氣了?!蔽乙矝]客氣,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虎肉真香,比砍柴的給的紅薯好吃多了。
兩個隨從看著眼饞,我扔給他們兩塊,他們接過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唐僧閉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詞,不知道在念什么經(jīng)。
我看著他那副樣子,心里的火又上來了。
偽善。
真要是慈悲,就該知道,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真要是慈悲,就該知道,有些畜生,不殺不行。
但我沒說。
我只是低著頭,大口吃著虎肉,心里盤算著。
緊箍咒是吧?我等著。
白骨精是吧?我等著。
西天取經(jīng)是吧?我等著。
老子倒要看看,你們這出戲,能演到什么時候。
吃完虎肉,我把剩下的骨頭埋了,跟著唐僧繼續(xù)往西走。
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唐僧在前面念經(jīng),我在后面跟著,嘴角掛著笑。
好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