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靠著墻影,像兩片貼在石頭上的影子,把來往的腳步聲記在心里。過了半個時辰,
門內忽然傳出車輪滾動的聲音,叮叮當當,像有人在搬箱籠。我側過身去,從墻縫里往里看,
見兩名小吏抬著木箱出來,箱上蓋了麻布,角落處露出半截舊繩,繩纖維磨得毛躁。
沈臉色變了一變,低聲說不好。那聲音里第一次有了慌意。他說今天就搬。話一出口,
我的后背像被冷水潑了一盆。
一隊人將箱子抬上車,車輪碾過門檻,發(fā)出一聲悶響。負責記名目的小吏把牌子翻了兩翻,
又往上一抹,寫下一個字。我看不清,只看見他嘴角帶著一點不耐煩。人群散成兩股,
門口的守衛(wèi)打了個呵欠,換崗的吆喝正好響起,鐵具相碰,叮然作響。沈盯著那輛車,
目光像釘子。他沉沉吐出一口氣,說只能今夜,不然就徹底沒了。
我看他,他也看我。那一瞬間,所有遲疑都被壓成一個字。我點頭,說好。他又看了看四周,
小聲交代了兩句細節(jié),都是些小處,比如繞過哪一叢枯竹,踩哪一塊墻磚,哪里容易松動,
哪里干脆不要碰。他說話的時候很平靜,仿佛在講一件與人命無關的瑣事。講完,
他忽然停住,像想起什么,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衣襟,卻終究什么也沒掏出來。
回城的路上,天色一點點暗下來,街頭攤販收了半數(shù),風里水氣更重。我走在前頭,
腳步比平??臁5搅思议T口,母親在門內等我,燈已經點上了。她沒問,只讓我先吃口飯,
又把一件舊外衣遞給我說夜里冷。我想說再多一句安慰,卻忍住了,只點點頭。
母親抬眼看我,看了很久,像要把我的樣子記在什么地方。她還是什么都沒問,
只把門閂輕輕一推,說早點回,別讓人看出不對。
我把衣襟束緊,出了門。巷子深,風從兩墻之間穿過來,帶著夜色撞在胸口,冰涼而清醒。
我沿著城南走,越走越安靜,只剩下更夫的梆子,遠遠一聲一聲敲過來,
像是有人替我數(shù)著時間。前方墻角處,沈已經等在那里,背對著風,衣擺貼在腿上。
他轉過身,嘴唇動了一下,沒有說話,只把手抬了抬,示意我跟上。我深吸一口氣,
掌心壓在那包藥粉上,指尖涼得幾乎沒有知覺。夜色把城南的角樓磨得更黑,
像一塊沉沉的石頭壓在那里。我忽然覺得心里反而靜了下來,像一面水,被風吹過,
漣漪一圈一圈散開,又收束回去,只剩下一點定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