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寒一天天加重，清晨的天空被一層厚厚的灰白色云層覆蓋，連陽光都顯得吝嗇而疲憊。
然而今天，林小雨家的樓道口，那棵葉子早已掉光、只剩下嶙峋枝干的老榕樹底下，一個小小的黑色身影卻如同被釘在了原地。
小黑昂著頭，脖子上的銅色項(xiàng)圈在晦暗的天光下也難掩一絲奇異的溫潤光澤。它一動不動，澄澈的黑眼睛緊緊鎖定在那扇漆皮斑駁的、通往林小雨家的單元門扉上。耳朵如同最精密的雷達(dá)，捕捉著樓道里最細(xì)微的腳步聲、門鎖轉(zhuǎn)動的咔噠聲。
天色尚早，街道冷清。平日里緊隨它、此時(shí)也蹲伏在一旁的黃白貍花小貓——被小黑不太講究地起名叫“虎子”的小家伙——困倦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粉嫩的小舌尖都露了出來。它縮著脖子，圓溜溜的眼睛帶著懵懂和無聊，一會兒看看異常固執(zhí)的老大，一會兒又望向寂靜的單元門。
“老……老大？”虎子嘗試著靠近一點(diǎn)，用細(xì)弱的聲音喵喵問道，“這天寒地凍的，太陽都沒個影兒，咱等這兒……干啥呀？”它湊上前，用自己帶著寒氣的腦袋輕輕蹭著小黑的肚子側(cè)面。
小黑卻不為所動，依舊定定地看著那扇門。它甚至連尾巴都控制得紋絲不動，只是喉嚨里極其短暫地發(fā)出一個低沉的、像是從鼻腔深處哼出的“嗯”音，簡單明了，但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仿佛在說：別吵，等著。
虎子縮了縮脖子，老大今天氣場有點(diǎn)強(qiáng)。它乖乖地退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學(xué)著老大的樣子也努力昂起小腦袋盯向那扇門，雖然眼神很快就渙散起來，不明白老大在執(zhí)著什么。不就是那個每天帶小魚干和摸摸的兩腳獸女孩嗎？不是該她放學(xué)才出現(xiàn)的嗎？
太陽終于艱難地從厚重的云層背后爬升了一點(diǎn)位置，吝嗇地灑下一些毫無溫度的光線。小區(qū)里漸漸有了人聲和腳步聲。單元門數(shù)次被推開又關(guān)上，有匆匆上班的叔叔，提著菜籃子的阿姨，還有背著書包、打著哈欠上學(xué)的小學(xué)生。
每一次單元的金屬門發(fā)出沉悶的開啟聲，小黑的身體都會瞬間繃緊！黑亮的瞳孔驟然聚焦！可每一次，從門里走出來的都不是那個熟悉的身影。它眼里的光亮起來又很快熄滅，如同風(fēng)中搖曳的燭火。
終于，那陣無比熟悉的、清亮又略顯急促、帶著點(diǎn)青春跳躍感的腳步聲從頭頂?shù)臉堑郎钐庬懫穑?/p>
蹬、蹬、蹬……
小黑全身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繃到了極致！那腳步聲，每一次落地都踩在它敏銳的聽覺鼓膜上！
吱呀——
斑駁的木門終于被從里面用力推開！
小黑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間同時(shí)調(diào)動！它沒有像往常那樣撒嬌般直接撲上去纏繞女孩的小腿，而是后肢猛地蹬地，如同一道離弦的黑色小箭，用盡全力沖刺！帶著一股不管不顧、橫沖直撞的氣勢！
“喂！慢點(diǎn)！”林小雨剛拎著書包踏出門檻，低頭系鞋帶，就被腳下這突如其來的毛茸茸沖擊撞得一個趔趄，差點(diǎn)沒站穩(wěn)。她有些驚訝又好笑地低頭，“小黑？你……”
不等她說完，那個撲到她腳上的黑色毛團(tuán)完全沒停頓，似乎目標(biāo)異常明確——它繞開她試圖撫摸的手，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拖拽著她，朝著單元門旁邊、老榕樹根須旁那片平時(shí)堆放廢舊花盆的小角落沖去！
“哎！你干嘛呀？”林小雨被這股突然的蠻力拉著，踉踉蹌蹌跟了兩步。
小黑沖到角落松開了嘴，隨即急促而短促地朝著林小雨的方向叫喚，聲音高亢又充滿警示意味?；⒆觿t完全懵了，縮在墻角，不解地看著它老大異常的行為。
角落里有什么？林小雨帶著疑惑和一點(diǎn)點(diǎn)剛被沖撞出來的無奈心跳看過去。
在一小片清晨露水打濕、覆蓋著薄薄灰塵和枯葉的水泥地面上，靜靜地躺著一小塊白色的東西。
一張紙？
她疑惑地眨眨眼。走近兩步，蹲下身。借著越來越明亮的天光，她看清了，那竟是一張撕下來的作業(yè)本紙！
紙張的邊緣帶著鋸齒，顯然是被強(qiáng)行撕下，皺巴巴的，幾個角落都卷了起來，沾滿了臟污的泥土和水漬，中間幾道折痕異常明顯。最讓人瞳孔微縮的是，這張作業(yè)紙被攤開的一面上，竟然整整齊齊地畫滿了……
小爪子?。?/p>
黑色、灰色、深深淺淺！有些清晰有力，有些潦草模糊！它們排布……不，那幾乎不能稱之為排版，而是“排列”成了詭異的橫線！歪歪扭扭的“橫線”！
更引人注目的是橫線下方、紙的正中央偏下，還被反復(fù)、用力地壓印了一個特別醒目的、幾乎穿透紙張背面的巨大爪?。∧怯∮浐诘冒l(fā)沉，中心區(qū)域的紙纖維甚至都隱隱開裂！
這些爪印并非隨意涂抹，而是像……一種極其笨拙、極其蹩腳的模仿！
這畫面震撼又荒誕。林小雨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隨即如同被重錘擂響！
這絕不是普通的污跡或貓咪的惡作??！那排列的“橫線”……那中央的“重點(diǎn)標(biāo)記”……像極了她作業(yè)本上的筆記格式，尤其是那枚最大最深的爪印，位置恰好對應(yīng)著她名字通常簽字的地方！
她猛地抬頭！
小黑就蹲在那張紙旁，距離不到一尺。清晨微弱的陽光恰好穿透老榕樹枝杈的縫隙，形成一道狹長的光柱，打在它身上。小黑沒有看那張紙，它只一眨不眨地盯著她！黑色眼瞳在光線下閃閃發(fā)亮，宛如盛滿了億萬星塵的漩渦！里面涌動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期盼、緊張，甚至還有一絲……怯生生的、害怕被拒絕或者看不懂的惶恐！仿佛下一秒就能將這份深藏已久的期盼傾瀉而出。而它的身體則微微伏低，尾巴尖在身后緊張地小幅掃動，每一根細(xì)微的黑色毫毛似乎都傳達(dá)著一種屏息等待的姿態(tài)。
空氣安靜得能聽見露珠滴落在枯葉上的細(xì)微聲響。連困倦的虎子也似乎感覺到了氣氛的非比尋常，大氣不敢出，圓圓的眼睛好奇地在老大和林小雨之間來回轉(zhuǎn)動。
林小雨深深吸了一口氣，冬日清晨冰涼的空氣灌入胸腔，讓她的指尖微微發(fā)麻。她再次將目光投向那張被污漬和奇詭“文字”覆蓋的作業(yè)紙。
像什么呢？像什么呢？
心頭那模糊的驚雷終于炸開了！
那個清晨在樓下被晨露打濕的信封！那張被她小心翼翼收藏在胸口、此刻還帶著體溫的“情書”！那上面同樣歪歪扭扭、深淺不一的……小貓爪?。?/p>
一模一樣的手法！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帶著無法抵擋的熾烈可能性的念頭，如同火山深處涌動的地火，猛地躥上她的心頭！
她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沉重感，指尖甚至不易察覺地微微顫抖。
“這個……”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幾乎要被風(fēng)吹散，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近乎虛幻的詢問，“你是……要給我寫信嗎？”
小黑那雙緊緊追隨著她視線的黑眼睛里，陡然燃起兩簇耀眼的光！它猛地、用力地點(diǎn)了一下腦袋！喉嚨里發(fā)出一個極其短促、卻仿佛蘊(yùn)含千言萬語的回應(yīng)：“喵嗷！” 像是在說：是！
那一刻，時(shí)間定格了。老槐樹的光影，墻角堆砌的沉默花盆，不遠(yuǎn)處虎子懵懂而好奇的圓眼睛……所有的一切，在林小雨驟然被點(diǎn)燃的世界里都褪色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只有眼前這雙眼！只有眼前這封信！只有昨晚那句被它寫在紙上、又被她珍藏在心口的模糊諾言——“小笨蛋想變成人”！
它們?nèi)缤粺o形之線瞬間串聯(lián)，在她腦海中轟然炸響！
它沒有放棄！它在兌現(xiàn)承諾！它在嘗試用一種連它自己都磕磕絆絆的方式，突破橫亙在它們之間那道物種的鴻溝！它在嘗試向她表達(dá)！那枚最用力最深刻的印記，該是它在紙上的……簽名？還是它最想表達(dá)的那個字？那個代表著“我”的字眼？
一股強(qiáng)烈而陌生的熱流猛烈地沖刷著林小雨的四肢百?。∷氖植辉龠t疑，猛地伸過去，指尖有些冰涼，卻堅(jiān)定無比地捏住了那張皺巴巴、臟兮兮、被露水打濕又被踩踏過的作業(yè)紙的邊緣，如同撿拾一件稀世珍寶！
她的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⑽⒎喊住?/p>
紙張被風(fēng)卷起一角，又固執(zhí)地被按壓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林小雨的目光緊緊鎖在上面。那混亂的線條，深淺交錯的爪印，構(gòu)成了一種近乎原始的密碼。而她，竟是唯一可能的破譯者。
“……”她低垂著頭，光線勾勒出她專注的側(cè)臉輪廓，劉海在額前投下柔和的陰影。許久都沒有發(fā)出聲音，仿佛是思維停滯了。
小黑依舊緊緊地盯著她，那雙黑曜石般亮得驚人的眼睛里，火焰般灼熱的期盼被一種無形的寒風(fēng)吹過，微微搖曳起來，甚至染上了一點(diǎn)微不可查的……暗淡？它脖子上的銅色項(xiàng)圈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內(nèi)側(cè)那兩個深刻的名字悄然流轉(zhuǎn)過一絲微光，微弱得如同即將熄滅的余燼。
林小雨的手指無意識地用力，指尖微微陷入柔韌的信紙中。
就在那個瞬間，一絲微弱卻清晰的、如同電流般的暖意，毫無征兆地從她緊貼胸口的衣物內(nèi)部——那張她珍藏了一夜的、同樣帶著爪印的“情書”存放的位置——悄然蔓延開來！
那暖意并不洶涌，更像是一條沉靜流淌在雪山冰層下的暗河。它輕柔地拂過她被寒風(fēng)凍得有些麻木的指尖，更毫無阻礙地、似乎遵循著某種獨(dú)特的軌跡，流入了她此刻正被巨大的驚奇與困惑沖擊著的心口，與心臟的搏動奇異地交融在一起！
她猛地抬起頭！
眼前的景象仿佛被一層無形的柔光輕輕暈染開。那張?jiān)救缤鞎汶s亂無章的爪印信箋上，那些混亂、潦草的黑色印記，突然間有了“聲音”！不再是死板的墨點(diǎn)，而是在她眼底跳動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韻律”！那枚最中央、印得最深最大的爪印，不再是簡單的一個凹痕，它跳動著一種笨拙而濃烈的情感，像一個心跳的具象符號！而周圍那些歪歪扭扭的“爪印橫線”，每一道深淺不同的墨色軌跡，都像是竭力想要拼湊出……筆劃？某種……文字符號的雛形？！
小黑似乎察覺到了她眼神里陡然的異樣變化，那一點(diǎn)點(diǎn)黯然的火光如同被重新注入氧氣，倏地明亮起來！緊張地注視著她，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微顫的低鳴。
虎子則完全沒注意到這些微妙的情緒流動，它只是看到林小雨一直不動，又看老大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終于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它小心翼翼地挪了幾步，湊到那張攤開的信紙旁邊，歪著小腦袋，圓溜溜的眼睛努力地對信紙上的內(nèi)容進(jìn)行“閱讀”。
幾秒鐘后，困惑寫滿了它毛茸茸的小臉。
“老大！”它抬起頭，用完全聽不懂的喵語，極其不解地問，“你……你搗鼓這么半天的，這一堆黑乎乎的爪爪印……到底是啥意思??？”它的尾巴尖帶著大大的問號輕微甩動，“我瞅得眼都花了，還是啥也看不明白！”
小黑從屏息的等待中被打斷，猛地扭過頭看向自己的跟班。一股莫名的氣勢突然從它小小的身體里散發(fā)出來。它挺直了脊背，尾巴尖繃得直直的，像個驕傲的小將軍，帶著幾分不屑又得意的姿態(tài)睥睨著虎子。如果貓能仰天大笑的話，它此刻恐怕已經(jīng)發(fā)出豪邁的笑聲了。
“喵嗷——嗚?。◤U話！）”它的叫聲刻意拉長，帶著一種強(qiáng)烈的、對牛彈琴般的優(yōu)越感，“這上面寫的！是人的文字！兩腳獸才能看得懂的語言！你一個連窩里打洞都打不明白的小毛崽（其實(shí)它自己也打不明白），能看得懂就怪了！”
黑眼睛的余光偷偷瞥向林小雨的方向，觀察著她的反應(yīng)。它努力維持著這份驕傲，可微微輕顫、不易察覺地在身后小幅度掃動的尾巴尖，卻誠實(shí)地出賣了它內(nèi)心深處那份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期待和一絲潛藏的不自信——她，真的能看懂嗎？她能理解我耗盡心血模仿出的……“筆劃”嗎？
林小雨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張紙上。指尖傳來的、來自胸口另一張信的奇異暖流和她視線里那些似乎被賦予了生命般“跳動”的爪印軌跡奇異地交融著。周圍的一切都模糊了，虎子困惑的叫聲和小黑驕傲又緊張的喵喵宣言仿佛隔著厚厚的水墻傳來。
那些扭曲的爪印……那些看似混亂的墨色軌跡……在她被那股無形暖流包裹的視野里，仿佛正在經(jīng)歷一場緩慢的解構(gòu)與重組！一種匪夷所思的頓悟感如同驚雷般劈開迷霧！
那一行行由深淺不一的小爪印構(gòu)成的橫線……那是它在模仿！模仿人類的書寫！它那細(xì)小的前肢根本無法握筆，也無法真正理解人類文字的間架結(jié)構(gòu)！它只是憑借著自己有限的視覺，用一種最本能、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用自己的爪子，蘸著它不知道從哪里沾染的污跡（也許是墨水，也許是泥土混合了什么？），在紙上用力地“按”出它記憶里那些字符的模糊輪廓！它是在“畫”字！畫著它所看到的、屬于人類的文字符號！
而那些輪廓，在暖流包裹的思維里，模糊地拼湊成了……她曾經(jīng)在筆記本上一筆一劃寫下的那些字的模樣！
筆劃殘缺不全，結(jié)構(gòu)扭曲變形，如同幼兒初學(xué)寫字時(shí)歪歪扭扭的涂鴉。那深深烙印在紙中央的巨大爪印，不再僅僅是一個印記……它像一個被無限放大的嘆號！像一顆心臟的強(qiáng)音！更像是……它在努力“寫”下的那個最想表達(dá)、最有分量的字！
那個字，那個代表著“我”的字眼！它在用整個身體的力量宣告：我在這里！我的愿望在此！
而她胸口那張它所寫下的第一封情書，上面同樣扭曲的爪印排列，在這個瞬間，也仿佛被這股奇異的暖流徹底點(diǎn)亮！上面那些晦澀的“字符”，與眼前這張紙上殘缺的“筆劃”重合，疊加，如同兩片破碎的電路板被電流瞬間接通！那無人能解讀的爪印密碼，剎那間在她思維的宇宙中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
‘變’！‘成’！‘人’！‘陪’！‘你’！
以及此刻眼前紙中央那個用力得幾乎要穿透紙張的沉重爪印——‘我’！
一個完整的、飽含著所有稚拙心意的句子，如同從深海漩渦中浮出的島嶼，清晰地浮現(xiàn)于林小雨靈魂震撼的淺灘之上：
我會努力變成人，陪你！
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緊！又在那股陌生而溫暖的洪流中劇烈地、瘋狂地搏動起來！
血液沖上耳膜，周圍的聲音變得遙遠(yuǎn)而模糊，她只能聽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⒆拥睦Щ筇釂?，小黑傲嬌又緊張的宣告，樓道里忽然響起的自行車鈴聲，遠(yuǎn)處早市的嘈雜……統(tǒng)統(tǒng)被隔絕在外。
林小雨猛地抬起頭！晨曦的光線似乎一下子變得刺眼，落在她眼中，折射出劇烈閃爍的水光！她的嘴唇微微翕動，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緊緊堵住，一時(shí)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目光死死地、筆直地撞進(jìn)小黑那幾乎要燃燒起來的、充滿了緊張與巨大期盼的黑色眼瞳里！
一秒。
兩秒。
時(shí)間的流逝仿佛被拉長成了世紀(jì)。小黑眼中的光，在她長久的沉默中，開始無法控制地?fù)u曳、黯淡……巨大的失落如同冰冷的水，瞬間浸透了它小小的身體。它的耳朵向后貼服，驕傲挺直的脊背一點(diǎn)點(diǎn)彎了下去，尾巴徹底垂落，幾乎貼上冰冷的地面。失敗了？它最終還是失敗了？她看不懂！她還是看不懂它拼盡全力在紙上按出的……心愿！
那枚銅色項(xiàng)圈，悄然沉寂下去。
就在小黑眼里的光即將熄滅的前一瞬——
林小雨動了！
她整個人如同被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力量驅(qū)動，猛地向前撲了過去！
不是去撿那張?jiān)陲L(fēng)中微顫的臟污信紙，而是直接撲向了那個如同被巨大的失望擊垮、正一點(diǎn)點(diǎn)瑟縮下去的小小黑影！
她的雙臂伸展著，帶著無比強(qiáng)烈的情感，將那個小小的、剛剛經(jīng)歷了從期待巔峰到墜落深淵的黑色毛茸茸身體，整個兒地、緊緊地、牢牢地?fù)нM(jìn)了自己溫暖柔軟的懷里！
臉頰貼著脖頸處冰涼的銅色項(xiàng)圈，一種無法言說的、如同決堤洪水般的情緒讓她的手臂不斷收緊。懷中的小黑身體猛地僵硬！
“看懂了！我看懂了！”
林小雨的聲音帶著劇烈的顫抖和濃重的、劫后余生般的哭腔，在清晨冰冷的風(fēng)中驀然炸響！清晰無比！滾燙的淚珠毫無預(yù)兆地滾落，灼熱地砸在項(xiàng)圈冰涼的金屬表面，又順著那光滑的弧度，滴落在小黑后頸細(xì)膩敏感的絨毛上！一滴、兩滴……
那只原本伏在冰涼地面上的前爪，無意識般蜷縮起來，輕輕抵在林小雨環(huán)抱著自己的手臂上。
“我看懂了！”林小雨的聲音像揉碎的星辰，每一個字都滾燙而清晰。她的臉頰緊貼著項(xiàng)圈，溫?zé)岬臏I水浸濕了銅色的邊緣，聲音帶著劇烈波動后的沙啞，卻又奇異地揉進(jìn)了最柔軟的暖意，“你寫的……要‘變’……要變成人……要‘陪’著我……我都看懂了！看懂了！”
她稍稍松開了一點(diǎn)臂彎的禁錮，但沒有放開。她低下頭，帶著淚水的眼睛對上了那雙近在咫尺、已經(jīng)完全被震驚和更大的、無法置信的狂喜所占據(jù)的黑曜石眼眸！那光芒刺得人心頭發(fā)燙！
林小雨的視線模糊一片，嘴角卻高高地、幾乎要扯到耳根地?fù)P了起來，露出了一個幾乎稱得上傻氣的、浸透了淚水的燦爛笑容：
“小笨蛋！”她聲音很大，像要把這幾個字刻進(jìn)冬天的風(fēng)里，更像是一記重錘，砸碎了那個小黑以為自己永遠(yuǎn)無法跨越的沉默壁壘，
“我也很喜歡你呀——！”
風(fēng)似乎也在那一刻凝滯了。
小黑在她懷里，仰著小小的腦袋，黑亮的眼睛像是將整個黎明最純凈的光都吸納了進(jìn)去，又在一瞬間點(diǎn)亮了它小小的整個世界。那雙眼睛里所有的沮喪、失落、甚至剛才的僵硬，都在林小雨那響亮的宣告和滾燙的淚水中冰消瓦解，融化成了純粹的、巨大的、足以淹沒一切的震撼和狂喜！身體深處的某處，像是終于找到了回音壁，轟然共鳴！
連它脖子上那個似乎沉寂的銅色項(xiàng)圈，也在林小雨帶著滾燙淚水觸碰到它內(nèi)側(cè)名字刻痕的一瞬間，在她那句震耳欲聾的、清晰宣告“我也很喜歡你”的聲波沖擊下，內(nèi)側(cè)那兩個原本沉寂的刻字——“小黑”，如同兩枚沉眠已久的古老符箓，驟然爆發(fā)出近乎刺眼的熾烈金光！那光芒如同實(shí)質(zhì)的洪流，瞬間穿透了項(xiàng)圈的材質(zhì)！
但奇怪的是，只有趴在地上、恰好被林小雨松開臂彎的小黑身體阻擋了大半光芒的貍花小貓虎子，似乎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過的異狀。
虎子正懵懂地抬起頭，那雙圓圓的貓眼被那道金光猛然刺痛，它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瞳孔縮成了一條細(xì)縫，嘴里發(fā)出一聲受驚的低低呼嚕：“咪嗚？！”
林小雨則依然沉浸在巨大的情緒波瀾里，完全未覺項(xiàng)圈的異狀。她只感到懷里的小黑突然間微微抽搐了一下，仿佛過電一般！但下一秒，一種前所未有的、如同溫泉水般的暖流，通過項(xiàng)圈接觸的皮膚和小爪子抵住她手臂的那個點(diǎn)，洶涌澎湃地反向沖入了她的身體！
與此同時(shí)，那張被遺忘在冰冷地面上的、歪扭著爪印的紙頁，無風(fēng)自動般地微微顫抖了一下。似乎有一股難以察覺的力量，將紙上那個最為醒目的、用力壓下的巨大爪印痕跡，悄無聲息地“引動”了！
爪印中心處一點(diǎn)極其微弱的純白光點(diǎn)倏然亮起，短暫如星火一閃，隨即那印記仿佛徹底耗盡了最后一點(diǎn)力量，微光熄滅，“噗”地一聲輕響，那道最為清晰深刻的印痕，竟如同被無形的橡皮擦過，直接在紙面融化，徹底消失了！只在原地留下一個淺淡到幾乎無法辨別的痕跡！
小黑似乎也感應(yīng)到了什么異樣，它猛地低頭，澄澈的眼睛看向林小雨手腕內(nèi)側(cè)——剛才它爪子正好輕輕抵住的地方——那白皙嬌嫩的皮膚上，赫然多出了一個極其淡的、如同用最細(xì)的銀線描繪出的印記！
那印記……赫然正是紙上消失的那個爪印的微縮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