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被初冬清寒的氣息涂抹上一層朦朧而緩慢的色調(diào)。天空總是灰白的,梧桐樹枝干遒勁的輪廓在蒙蒙的霧氣里若隱若現(xiàn)。
那扇斑駁的單元門,卻成了一個奇特的標(biāo)記。小黑每天抵達的時間,悄然提前再提前。它像一位最虔誠的朝圣者,守候著那扇門扉開啟的剎那?;⒆右琅f會跟隨,但更多時候是在清晨的寒意中蜷縮在樹根附近打盹。小黑則保持著驚人的耐性,澄澈的黑眼睛透過門縫的微光,緊緊盯著樓道深處的每一個聲響。它固執(zhí)地等待著,等待著那個讓它從胸腔深處升起暖意的人類女孩出現(xiàn)。
當(dāng)門扉“吱呀”推開,那熟悉的身影沐浴著晨曦微光踏出的瞬間,小黑總會第一時間撲上前去。不再是第一次那種莽撞的沖撞。它會準(zhǔn)確地剎停在林小雨鞋尖前方,然后昂起沾著晨露的小腦袋,喉嚨里發(fā)出短促而清亮的呼喚:“喵嗷!”
叫聲里充滿了明確的目的性。
林小雨幾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個小小的儀式。她輕笑著蹲下身,從書包里拿出那本早準(zhǔn)備好的、封面印著可愛貓咪圖案的硬抄本筆記本,還有一支外殼印著彩色字母的舊鉛筆——那是她特意翻找出來的童年文具,筆桿上有被啃咬過的細密牙印。
“喏,老樣子,”她的聲音帶著熟稔的溫柔,“今天的作業(yè)又是什么?”
筆記本被翻到新的一頁,平整地攤開在有些冰涼的地面上。小黑不再需要指引。它極其熟練地低下頭,小小的嘴巴叼住那只對它來說略顯粗壯的鉛筆中段(只叼一點點筆桿尖),黑亮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執(zhí)拗的嚴(yán)肅光輝。仿佛它即將進行的,并非一場稚拙的模仿游戲,而是一個關(guān)乎命運承諾的偉大儀式。
虎子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地踱步過來。如今它對老大每天這古怪的行為已經(jīng)見怪不怪,甚至有種“看戲”的興致。它趴在一旁,歪著腦袋,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跟著小黑的筆桿移動。
小黑叼著筆,下頜微微用力固定住它。它整個身體的姿態(tài)都因緊繃而顯得有些僵硬。眼神專注地凝視著空白的紙張。然后,它開始用一種極慢、極謹(jǐn)慎,如同在冰面上行走的姿態(tài),移動它的腦袋,帶動鉛筆在紙面上艱難地摩擦。
嗤啦……嗤啦……
鉛筆芯劃過粗糙的紙張纖維,發(fā)出艱澀滯重的聲響。一個短小的“橫”,如同喝醉了酒的人畫下的軌跡,扭曲著、傾斜著出現(xiàn)在紙頁的左上角。然后是下一個。小黑全神貫注,每一個微小的移動都調(diào)動著它全部的肌肉控制力??谒豢杀苊獾仨樦P桿向下流淌,在潔凈的紙面上滴出幾道蜿蜒的水痕。有時候筆尖會打滑,偏離預(yù)想的軌道滑向空白的地方,留下一條毫無意義的丑陋線條。每當(dāng)這種“失敗”發(fā)生,小黑喉嚨里就會發(fā)出細微的、帶著強烈煩躁和挫敗感的咕嚕聲,耳朵向后扇動,尾巴煩躁地拍打幾下地面。但它從不放棄,甩甩腦袋,用爪子煩躁地?fù)荛_那礙事的筆桿流下的口水印,再次低頭“攻堅”。
橫、豎、撇、捺……這些最基礎(chǔ)的元素在小黑稚拙而頑強的模仿下艱難成型。它們組合起來,形成歪歪扭扭、結(jié)構(gòu)散架如同隨時會坍塌的建筑物的字。有時候是虎子難以理解的“謝”(模仿林小雨筆劃,寫成了歪扭的三撇加彎勾),有時候是“飯”(寫成了幾個扭曲的方塊組合)。最頻繁出現(xiàn)、也相對最容易模仿的,是“喜”字——那是林小雨那句響徹它小小世界的“我也很喜歡你呀”里面,刻入靈魂的符號!它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讓那扭曲的“喜”字每一劃都帶著一種近乎宣誓的力度,盡管效果往往歪得離譜。
完成一個“字”,它總會抬起頭,帶著混雜著疲憊、期待和小小驕傲的目光看向林小雨。仿佛在無聲地索要批改作業(yè)老師的認(rèn)可。
林小雨的心總會在那一刻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流充滿。她努力壓下鼻腔深處的酸澀,指著那個勉強能認(rèn)出輪廓的字符,語氣輕柔地引導(dǎo):“這一撇,起筆太高了一點,該低下去一些……”
她伸出手指,在空氣里虛畫出那筆畫應(yīng)有的軌跡。小黑立刻凝神去看,黑亮的眼珠緊緊追隨著她手指劃過的軌跡,一絲不差,然后用力點點頭,喉嚨里發(fā)出一個表示“懂了”的短促音節(jié),埋頭繼續(xù)“攻堅”。它用笨拙的行動,一次次朝著那個虛幻的目標(biāo)跋涉。
虎子無聊地看著這一切,終于忍不住打了個更大的哈欠,懶洋洋地趴下,嘀咕:“老大天天畫符,到底啥時候能練出人形啊……” 小黑偶爾會聽見這句“風(fēng)涼話”,立刻扭過頭,叼著鉛筆含糊不清地發(fā)出嚴(yán)肅的咆哮:“喵!嗚!(廢話!你懂什么?。?/p>
在這日復(fù)一日的枯燥練習(xí)中,一些細微的變化如同地底無聲滋長的根須,悄然蔓延。小黑脖子上的銅色項圈,似乎在經(jīng)久不息的晨光里汲取著某種能量,光澤越發(fā)溫潤深沉。而在一次小黑因為用力過猛、鉛筆打滑刺中林小雨試圖扶穩(wěn)紙張的手背時,那處指甲劃過的新鮮紅痕旁,不知何時悄然“長”出了一些極其微小、如同水墨暈染般的淡灰色小點。
林小雨自己都未曾察覺。那些斑點太淡了,如同被風(fēng)吹散遺留的微塵。
風(fēng)如同冰冷的梳齒,一遍遍梳理著城市僵硬的輪廓。鉛灰色的天空沉甸甸地壓下來,天氣預(yù)報里反復(fù)強調(diào)的寒流終于席卷而至。
城市的血液似乎都被凍得凝滯,街道上行人稀少,縮著脖子,步履匆匆。梧桐樹最后幾片枯葉像絕望的蝴蝶,在刺骨的北風(fēng)里徒勞地打著旋兒,最終無力地貼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隨即被席卷而去。地面覆蓋著一層白霜,踩上去發(fā)出細碎而僵硬的聲響。
林小雨蜷縮在書桌前,臺燈的光暈被窗戶縫隙鉆進來的寒氣微微吹動。書桌上攤開寒假作業(yè)和幾張卷子,墨水的痕跡在寒冷的空氣里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活力。窗玻璃上凝結(jié)著一層模糊的冰花,隔絕了外面冰錐般尖銳的風(fēng)聲。
媽媽的腳步從客廳方向傳來,隔著門板也能感覺出那份特有的凝重。鑰匙在門鎖里轉(zhuǎn)動的聲音帶著一絲遲疑的摩擦。
門開了,媽媽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走進來催她喝水或加衣。她只是站在門口半明半暗的光線里,肩膀似乎被無形的重量壓得微微塌陷。
“小雨,”她的聲音有點發(fā)干,像是喉嚨里堵了細細的沙礫,“跟你說個事?!?/p>
林小雨的心無端地沉了一下。筆尖懸停在半空。
“我們……可能得搬走了?!眿寢屔钗豢跉?,語速加快,仿佛要把這決定一口氣說完,“廠里效益不太好……新領(lǐng)導(dǎo)有安排,需要……需要配合。下周就得走?!?/p>
搬走?下周?
這兩個詞像兩塊沉重的冰磚,猛地砸進林小雨剛剛還帶著“小黑今天終于把‘貓’字寫成了一團(但是至少是個團)”暖意的胸口!她幾乎能聽到心臟在瞬間收緊發(fā)出的細微“咯噔”聲。
“下周?這么快?”林小雨的聲音有點發(fā)顫,“那……那我……”她猛地扭過頭,死死盯住窗外那片灰蒙蒙、被寒風(fēng)切割的天空,“小黑怎么辦?!”
這三個字像帶著棱角的石塊,堵在她的喉嚨口。
媽媽沉默了幾秒。屋里安靜得可怕,窗外的風(fēng)聲被窗戶阻擋,變成了悶悶的低吼。
“我托付給前面街口的李奶奶……她偶爾也會喂喂小區(qū)里的貓……”媽媽的聲音帶著一種努力維持的平穩(wěn)和幾乎無法掩飾的回避。她甚至沒有去看女兒的臉,“那只黑貓脖子上不是有你給的那個項圈嗎……聽說帶著項圈的貓,容易被好心人收養(yǎng)……”
她后面的話飄散了,輕得像嘆息。每一個字卻都像冰棱子一樣精準(zhǔn)地扎進林小雨的耳膜!項圈?好心人?
轟——!
一股滾燙的、混雜著巨大恐慌和近乎荒謬憤怒的情緒,如同地下壓抑已久的熔巖,猛地沖破了女孩胸口所有的禁錮!那不是冰冷的沖擊,而是灼燙的!炸裂的!
“不行!”
兩個字驟然拔高,尖利得破了音!林小雨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動作之猛甚至帶倒了桌角的水杯!杯蓋掉落,“哐當(dāng)”一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敲出驚心動魄的聲響!渾濁的水漬迅速在木質(zhì)桌面上漫開。
“什么項圈!什么好心人!”她的眼眶瞬間紅透,滾燙的液體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視線霎時間一片模糊!她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它是我撿到的!是我喂大的!是我給它起的名字!那是我的貓!我的!”
女孩的聲音帶著劇烈的顫抖,如同在無邊荒野里失去庇護的幼獸發(fā)出的絕望嘶鳴。媽媽驚愕地張著嘴,似乎被女兒此刻驟然爆發(fā)的激烈反應(yīng)完全震住了。
“我把它帶回來!我們帶著它一起走?。 绷中∮陰缀跏撬缓鹬俺鲞@句話,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無法撼動的決心!她像一頭發(fā)怒的小獸,渾身都在顫抖,“它要是被別人撿走怎么辦?!它打不過別的貓怎么辦?!它找不到吃的怎么辦?!”
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滾落,砸在漫開的冰冷水漬里,暈開小小的水花。她不管不顧地撞開媽媽下意識伸過來、試圖安撫她的手,動作決絕!
“小雨,你聽媽說!”媽媽的聲音也抬高了,帶著同樣濃重的無奈和急躁,以及一絲被觸及痛處的慌亂,“住的地方還不知道怎么樣!火車上不讓帶寵物!連貓包我們都……”
“我不管!” 林小雨斬釘截鐵地打斷!她的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里面翻滾的是近乎決絕的火焰!“反正我就要帶它走!不管去哪兒!它能吃苦!它跟著我!我去哪里都帶著它!”她一邊嘶吼著,一邊猛地轉(zhuǎn)身撲向房門!
拉開!沖出!
媽媽焦急的呼喊被“砰”的一聲甩在門后!
林小雨像一顆被點燃的炮彈,沖進客廳,又猛地拐進廚房!小小的空間里充滿了她粗重、混亂的喘息!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籠子!箱子!只要能裝下小黑的!必須找到!
櫥柜被她哐當(dāng)一聲拉開!里面是堆疊的鍋碗瓢盆。沒有!沒有能裝活物的東西!
她雙眼赤紅,目光如同最瘋狂的探照燈,掃過每一個角落!陽臺!雜物堆!
“小雨!”媽媽追了上來,臉上失去了慣常的鎮(zhèn)定,聲音尖銳,“你在做什么!快停下!別胡鬧!”
“我沒有胡鬧!”林小雨頭也不回地嘶喊,手上動作更快地翻找著陽臺角落廢棄的紙箱。那些箱子太小、太破!根本沒用!她暴躁地一腳踢開一個!
“外面這么冷!它能去哪兒?!它能扛得住嗎?!” 她猛地轉(zhuǎn)過身,臉上淚痕交錯,眼神里燃燒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瘋狂,“你把它一個人丟在這冰天雪地里!它還不如當(dāng)初就餓死在垃圾桶旁邊!!”
她像是對著阻擋她的人咆哮,更像是對著這冰冷殘酷的、不容她選擇的命運咆哮!
時間像淬了毒的冰錐,一根根扎進林小雨的血液里。窗外,鉛灰色的天幕迅速被更濃重的墨色吞噬。
當(dāng)窗外最后一絲微光徹底被城市的霓虹燈光淹沒,林小雨家的客廳陷入一種凝滯的死寂。燈亮著,白熾燈泡的光芒慘淡地涂抹在沙發(fā)、茶幾、墻角蒙塵的旅行箱上,空氣沉得像裹尸布。每一次細微的聲響——墻面上舊鐘表指針的爬行、樓下隱約傳來的車笛——都如同刀片刮過繃緊的鼓面,制造出驚悸的回聲。
她縮在自己小臥室的書桌旁陰影里。臺燈沒開。厚重的窗簾死死拉攏,將整個冰封的世界隔絕在外,只余一絲縫隙,被她用來死死盯住外面那片漆黑、被寒冷風(fēng)干的小區(qū)角落。
那張被淚水浸透又風(fēng)干的信紙,死死地攥在她手心,紙張邊緣被指甲摳出的褶皺深陷,像她此刻被揪爛的心臟。每一次風(fēng)拍打窗欞,每一次枯枝撞擊樓宇外墻,都讓她神經(jīng)質(zhì)地猛一瑟縮,仿佛那是某種不祥的預(yù)兆。
門外的客廳傳來了動靜。腳步聲停在門外。敲門聲小心翼翼地響起,帶著遲疑。
“小雨……該睡了……”媽媽的聲音疲倦得像被車輪碾過,隔著門板傳來,是同樣疲憊而無奈的沙啞,“東西都收拾差不多了……明早還得……”
“別管我!”一聲嘶啞的、淬了冰的低吼從林小雨喉嚨深處擠出,打斷門外的聲音。那聲音粗糲得不像她,里面滾動著未被平息的巖漿和鐵塊般生硬的抗拒。
門外沉默了幾秒。一聲極輕的、幾近破碎的嘆息飄過。腳步聲遲緩地離開,消失在客廳深處。
整個世界仿佛被拖入了更深、更冰冷的寂靜。只有林小雨自己的呼吸聲在耳畔無限放大,沉重,灼燙,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胸腔深處拉風(fēng)箱般的牽扯痛感。寒冷從地板縫隙、窗戶縫隙鉆進來,無聲地爬上她的脊椎。
時間緩慢得近乎停滯。或許過了幾小時,或許只有一刻鐘。林小雨感到自己的眼皮被粘稠的黑暗和絕望的重量層層包裹,幾乎要黏合在一起。
就在意識即將沉淪、滑向某種混沌麻木的臨界點——
咚!
一記沉悶的、如同巨石擂在胸口般的撞擊聲,猛地撕裂了幾乎凝固的寂靜!
來源,不是門外。
是樓下!
林小雨瞬間僵直!一股電流般的寒意在脊柱間轟然炸開!幾乎就在同時——
咚!咚!咚!
連續(xù)三聲!比第一聲更加沉重!更加狂暴!更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玉石俱焚般的決絕!這絕不是敲門!這像是某種困獸在用沉重的身軀、用頭顱、用骨頭在狠狠撞擊!
撞擊聲來源于同一個點——單元門入口!
是她家的單元門在被人用什么東西撞?被什么……
“媽——!”一聲失控的尖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驟然撕破了死寂!林小雨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叫得如此凄厲!
她像被無形的繩索猛力彈射出去!身體比大腦更快!小臥室的門被她猛地拉開,巨大的慣性帶倒了門邊的塑料凳子,“哐當(dāng)”一聲巨響砸在地板上!
客廳里,母親正一臉驚駭?shù)貜纳嘲l(fā)上猛地站起!
林小雨瘋了一樣沖向大門!拖鞋絆了一下,腳趾狠狠撞在冰冷的門框邊緣,尖銳的刺痛感讓她一個趔趄!但她甚至顧不上,伸手死死攥住了冰涼的金屬門把手!手指因用力而瞬間失去血色!
樓下狂暴的撞擊聲如同瀕死的巨獸在垂死掙扎,夾雜著……像是金屬扭曲變形、結(jié)構(gòu)不堪重負(fù)的、令人牙酸的細微呻吟!
咔嚓——!
一聲清晰得如同冰河碎裂的、尖銳的脆響!緊接著是重物墜地的悶響!
門鎖斷了?!她家的門?!
林小雨的大腦空白一片,只剩下無法呼吸的恐懼和一種荒謬絕倫的念頭在尖嘯!她猛地拉開了那扇隔絕了內(nèi)外世界、隔絕了溫暖與酷寒的木門!
沒有任何阻礙!拉開的動作異常順暢!甚至帶起一股冰冷刺骨的、混雜著鐵銹和血腥味道的狂風(fēng)!
門外的樓道一片死寂!感應(yīng)燈似乎因過載而暫時熄滅,沉在濃墨般的黑暗里。只有樓梯拐角處那扇本該堅固無比的單元鐵門,此刻如同被恐怖巨力蹂躪過的廢鐵,以一個巨大的、向內(nèi)凹陷扭曲的形狀敞開著!寒風(fēng)發(fā)出凄厲的嘯叫,從那破口瘋狂灌入!
樓道深處,感應(yīng)燈閃爍了幾下,幽暗的光暈,陰慘慘地流淌到樓道口那被撞開的猙獰豁口下方。
一個黑影蜷縮著倒在那里。
一動不動。
如同被扔棄的死物。
不是人!是人形的輪廓!
一股濃烈到化不開的、刺鼻無比的血腥味,如同有實質(zhì)的冰冷觸手,順著寒風(fēng)的鞭撻,猛地沖入林小雨的鼻腔!那味道沖得她眼前發(fā)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是血!大量的、新鮮的、帶著死亡氣息的鮮血!
“啊——!!”身后傳來母親失聲的驚叫!
但林小雨什么也聽不見了!
她的瞳孔在瞬間收縮到了極致!所有的感官被眼前這幅比噩夢更殘酷的畫面釘死在原地!
那蜷伏的黑影……那被幽暗燈光照亮的一隅……那被黏稠、暗紅色液體浸透的黑發(fā)下……那血肉模糊、幾乎無法辨認(rèn)的裸露后頸和背部皮膚!
還有!更刺眼的存在!
在那血肉模糊、沾滿了暗紅色泥淖的脖頸下方——緊緊貼著皮膚、幾乎與皮肉同色的一塊薄薄的、閃著微弱幽光的……銅?!
一個冰冷尖銳的名字伴隨著血淋淋的畫面如同銹蝕的鐵釘般瞬間楔進林小雨的腦海!
——項圈??!
屬于小黑的……那個被刻著名字、戴在它細細黑脖頸上、日夜被她觸摸的……那個唯一的信物!
它竟然……
在這個血污狼藉的、不知生死的……人?!
“小黑——?。。?!”
一聲絕望凄厲的呼喊,如同瀕死的鳥兒最后的哀鳴,帶著撕裂靈魂的劇痛,驟然刺破樓道冰冷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