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甲在跳街舞，戰(zhàn)神在摳地縫，而我——一個卑微機械師，五分鐘賺了他半年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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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油的味道像某種粗糲的安神香，混雜著金屬被高溫灼燒后特有的微腥，深深吸一口，能壓住熬夜帶來的那點眩暈。林小滿把最后一塊替換下來的老舊能量傳導板哐當一聲丟進回收箱，金屬撞擊的脆響在空曠的維修平臺激起短暫回音。她直起腰，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工裝袖口蹭到臉頰，留下一道不太明顯的油污印子。
“第三臺了，老張?！彼龑χ諝忄洁?，更像是說給自己聽，“這月報廢率高的邪門。這幫開鐵罐頭的祖宗們，油門是焊死在‘超載’檔上了嗎？就不能悠著點？他們以為這玩意兒是星際海盜船，撞壞了直接搶新的？”她彎腰拎起腳邊沉甸甸的工具箱，手指熟練地拂過箱體側(cè)面一個小小的、線條略顯稚拙的太陽噴漆圖案——那是她的個人標記，“小滿出品，必屬精品”。
剛走到休息區(qū)灌了一大口提神的濃縮能量液，那味道像摻了鐵銹的劣質(zhì)咖啡。維修站的老板王胖子就像個滑溜的肉球，帶著一身廉價古龍水的味道精準地滾到了她面前，那張油光滿面的胖臉上堆砌著一種林小滿看了就煩的、混合了諂媚和算計的笑容。
“小滿?。【刃?！我的金牌救星！”王胖子搓著肥厚的手掌，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林小滿臉上，“大活兒！潑天富貴來了！”
林小滿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看著他：“老板，我剛修完三臺‘半身不遂’，需要點時間回血?！?/p>
“回什么血！金礦砸頭上了！”王胖子不由分說地抓住她胳膊就往最里面、也是最大最封閉的一號重型維修機庫拖，“姜凜！是姜凜戰(zhàn)神的‘破軍’！出大事了！”
林小滿腳步猛地一頓，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了一下。姜凜？那個名字在聯(lián)盟星際新聞里出現(xiàn)的頻率比公共星艦航班還高。聯(lián)盟最年輕的戰(zhàn)神，新武道巔峰宗師，“破軍”機甲的駕駛者，無數(shù)光環(huán)加身的男人。他的“破軍”……出事了？還送到了他們這個在星港維修區(qū)勉強算中流的維修站？
“老板，你確定？”林小滿的聲音帶著懷疑，“他的專屬后勤團呢？聯(lián)盟科學院那群吃干飯的專家呢？輪得到我們？”
“嗨！別提了！”王胖子壓低聲音，臉上帶著點幸災樂禍和隱秘的興奮，“聽說是在近地軌道做例行巡邏，返航對接星港時系統(tǒng)突然抽風！后勤團搞不定，離得近的科學院專家組正在另一個星系開什么破會！這不就便宜……咳，這不就緊急征調(diào)，就近送到我們這兒來了嗎？這可是露臉的大好機會！修好了，獎金這個數(shù)！”他伸出兩根胡蘿卜似的手指，在林小滿眼前晃了晃。
林小滿看著他比劃的數(shù)字，心里飛快盤算了一下。確實夠買一年的高級能量棒外加升級她那套用了五年的基礎(chǔ)維修臂了。但風險和收益成正比，修戰(zhàn)神姜凜的機甲？搞砸了，別說獎金，她這小身板怕是要被那些狂熱的戰(zhàn)神粉絲和聯(lián)盟軍方的口水淹死。
王胖子顯然看出了她的猶豫，立刻換上一副語重心長的嘴臉：“小滿啊，站里就你技術(shù)最過硬，疑難雜癥全指著你！這次機會難得，能不能讓咱們‘星塵’在星港維修界揚名立萬，就看你了！你放心，老板我全力支持！所有資源隨你調(diào)用！”他頓了頓，又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脅，“當然，要是搞砸了……你也知道，站里最近效益不太好……”
林小滿在心里翻了個巨大的白眼。老狐貍，軟硬兼施玩得溜。揚名立萬？怕是揚名立萬后好處都揣你自己兜里。效益不好？昨天還看見他新提了一輛騷包的懸浮飛梭。
沒等她開口，一號機庫那扇厚重的合金隔音門猛地發(fā)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緊接著是某種巨大金屬構(gòu)件劇烈摩擦、扭曲變形的刺耳銳響，還夾雜著引擎過載時發(fā)出的、斷斷續(xù)續(xù)如同垂死野獸般的“嗶嗚——嗶嗚——”嘶鳴。
這動靜……比她預想的還要糟糕百倍。
王胖子臉色一白，也顧不上威逼利誘了，幾乎是推搡著把林小滿推到了機庫厚重的觀察窗前，猛地拍下開啟按鈕。
“嗡——”
隔音門向兩側(cè)滑開，機庫內(nèi)震耳欲聾的噪音瞬間毫無阻礙地沖了出來，像一記重錘砸在耳膜上。林小滿下意識地瞇起了眼。
眼前的景象讓她瞬間石化。
巨大的機庫中央，那臺本該威風凜凜、線條流暢充滿暴力美學的“破軍”機甲，此刻正以一種極其詭異、極其滑稽的姿態(tài)扭曲著。它龐大的身軀斜斜地倚靠在支撐架上，一條機械腿高高抬起，試圖做出一個類似倒立的動作，但顯然平衡系統(tǒng)徹底崩潰，整個機體劇烈地顫抖著，關(guān)節(jié)處火花四濺，發(fā)出“噼啪”的爆響。引擎的嘶鳴時高時低，伴隨著機體每一次失控的抽搐，仿佛在跳一場極其蹩腳的死亡金屬街舞。
而在機甲下方，一個男人背對著門口，站得筆直如標槍。
他穿著一身深灰色的聯(lián)盟高級軍官常服，肩章上的將星即使在昏暗光線下也異常醒目。寬闊的肩膀，勁瘦的腰身，僅僅是背影就透著一股生人勿近、凍徹骨髓的寒意。無形的壓力以他為中心彌漫開來，連空氣中飛舞的金屬粉塵似乎都凝滯了。
戰(zhàn)神姜凜。
此刻，這位傳說中的冷面戰(zhàn)神，正抬著一只手，五指微張，掌心遙遙對準失控的“破軍”。一股肉眼可見的、帶著冰藍色微光的能量波動從他掌心涌出，如同實質(zhì)的鎖鏈般纏繞向機甲的核心艙位置。顯然，他正在試圖用自身強大的武道精神力強行壓制機甲的暴走。
然而，效果……慘不忍睹。
那冰藍色的精神鎖鏈剛接觸到“破軍”的裝甲，機甲猛地一顫，像是被激怒的巨獸，抬起的機械腿狠狠往下一跺！
“轟?。?！”
整個維修平臺都跟著晃了晃。地面堅硬的合金板被踏出一個深深的凹坑，蛛網(wǎng)般的裂痕瞬間蔓延開好幾米。機甲不僅沒有屈服，反而更加瘋狂地扭動起來，另一條腿也抬離了地面，整個機體以一種搖搖欲墜的姿勢，更加執(zhí)著地想要完成那個詭異的倒立。
姜凜的身體肉眼可見地繃緊了，肩胛骨在筆挺的軍裝下清晰地凸起。他周身散發(fā)的寒意幾乎要凝結(jié)成冰霜，林小滿隔著十幾米遠都能感覺到那股低氣壓帶來的窒息感。空氣里彌漫開一種頂級掠食者被螻蟻挑釁后的暴怒。
“噗嗤——”
一聲極輕微、極力壓抑的笑聲從林小滿身后傳來。她不用回頭就知道是王胖子，這家伙肯定已經(jīng)憋笑憋得快要內(nèi)傷了。戰(zhàn)神姜凜，聯(lián)盟的象征，此刻正和他的愛機上演一場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機甲街舞秀”，這畫面沖擊力太強。
林小滿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這和她想象中戰(zhàn)神與機甲并肩作戰(zhàn)、橫掃星海的畫面……差距也太大了。什么高冷男神濾鏡，在這臺抽風的“破軍”面前碎得渣都不剩。
就在這時，背對著他們的姜凜似乎察覺到了門口的動靜。他沒有回頭，只是那只平舉的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收了回來，緊握成拳，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他微微側(cè)過臉，下頜線繃得像刀鋒一樣銳利。
僅僅是一個側(cè)顏的輪廓，就足以讓人屏息。鼻梁高挺，薄唇緊抿，皮膚是冷冽的白。但此刻，那雙隱藏在陰影里的眼睛掃過來的瞬間，林小滿感覺自己像是被某種極度危險的猛獸盯上了。冰冷，銳利，帶著審視和被冒犯的怒意，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窘迫？
那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卻讓林小滿后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她甚至看到姜凜的額角，一縷黑發(fā)下，青筋在突突地跳動。
“王站長?！苯獎C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像淬了寒冰的刀刃，清晰地穿透了機甲的噪音，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壓力砸在王胖子身上，“這就是你所謂的‘最快速度’？帶了個……學徒過來看熱鬧？”
王胖子被點名，嚇得一個激靈，臉上的肥肉都在抖，冷汗刷地就下來了。他慌忙把林小滿往前推：“姜、姜將軍！誤會！誤會！這位是我們‘星塵’最好的機械師！林小滿！金牌！專治各種疑難雜癥！小滿！快！快給將軍看看！”
林小滿被推得一個趔趄，差點撞上旁邊的工具架。她深吸一口氣，壓下被那冰冷目光激起的本能畏懼，也壓下心底瘋狂刷屏的吐槽（“學徒？你全家都是學徒！”），努力讓自己顯得專業(yè)而鎮(zhèn)定。她沒看姜凜，目光直接鎖定了那臺還在瘋狂“跳舞”的破軍。
職業(yè)病讓她迅速進入了狀態(tài)。無視那駭人的噪音和四濺的火花，她的視線如同掃描儀，快速掠過機甲龐大的軀體：關(guān)節(jié)連接處異常的電弧閃爍，引擎噴口不規(guī)則的火焰噴射，核心艙位置神經(jīng)鏈接接口處能量流紊亂導致的刺目紅光……還有那完全違背物理定律的扭曲姿態(tài)。
“神經(jīng)鏈接核心過載，導致主控程序邏輯混亂，肢體協(xié)調(diào)模塊完全失效，連帶動力核心輸出不穩(wěn)定?！绷中M語速極快，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強行用精神力壓制只會加劇它的核心運算沖突，讓它更‘暴躁’。就像給一個發(fā)高燒說胡話的人強行灌冰水，只會讓他抽得更厲害?！?/p>
她一邊說，一邊動作麻利地打開了自己那個印著小小太陽標志的工具箱，看都沒看里面琳瑯滿目的高級工具，精準地摸出了一把看起來平平無奇、甚至手柄處有些磨損的銀色扳手——她自制的“小滿牌”萬能適配扳手。
在姜凜那幾乎要凍死人的目光注視下，在破軍機甲震耳欲聾的嘶鳴和瘋狂扭動的背景中，林小滿像個沖向失控猛獸的馴獸師，非但沒有絲毫畏懼，反而徑直走到了機甲巨大的機械足旁邊。
“嘿，大家伙，冷靜點?！彼斐鍪郑皇侨ヅ瞿切┪ｋU的關(guān)節(jié)或者能量接口，而是帶著點安撫的意味，輕輕拍在機甲覆蓋著厚重裝甲的小腿外側(cè)。金屬觸感冰涼堅硬。
然后，就在姜凜眉頭緊鎖、王胖子差點驚叫出聲以為她要被一腳踩扁的瞬間，林小滿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她哼起了歌。
不成調(diào)，甚至有點跑偏，旋律簡單又古怪，像是哄小孩睡覺的搖籃曲，又像是某種古老的勞動號子。在這充斥著噪音的混亂機庫里，顯得格外突兀又詭異。
她一邊哼著那奇怪的調(diào)子，一邊動作快得幾乎出現(xiàn)殘影。手中的銀色扳手在她指間靈活地翻飛，像有了生命。她不是去拆卸，也不是去硬掰，而是用一種極其精妙的力道和角度，對著機甲小腿外側(cè)幾個看起來毫不相干的、用于裝甲固定的輔助接口，迅速地敲擊、旋擰、按壓。
“嗒…嗒嗒…咔噠…”
扳手敲擊在金屬接口上，發(fā)出清脆而規(guī)律的聲響，奇異地融入了她哼唱的古怪旋律里。
一下，兩下，三下……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王胖子大氣不敢出，姜凜緊握的拳頭沒有松開，眼神卻緊緊鎖定在那個在鋼鐵巨獸腳下顯得無比渺小、卻動作從容的身影上。
就在王胖子覺得這荒謬的場景快要耗盡他所有耐心和氧氣時——
奇跡發(fā)生了。
那瘋狂扭動、火花四濺的破軍機甲，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
引擎那如同垂死哀嚎的“嗶嗚——”聲，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高高抬起、執(zhí)著于倒立的那條機械腿，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氣，軟綿綿地、帶著點不情愿似的，緩緩地、沉重地放了下來。
“咚！”
巨大的機械足重新踏回地面，震起一圈灰塵。機體上所有狂閃的紅色故障燈，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閃爍了幾下，然后齊刷刷地、穩(wěn)定地切換成了柔和的藍色待機光。
整個機庫瞬間陷入了一種詭異的、落針可聞的寂靜。
只有林小滿那不成調(diào)的哼歌聲，似乎還沒完全收住尾音，在空曠的空間里留下一點細微的回響。
她收回扳手，隨意地在工裝褲上擦了擦，抬起頭，看向那臺終于安靜下來的鋼鐵巨獸，又看看旁邊如同冰雕般佇立的姜凜，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只有一絲完成工作后的輕松，以及一點對那筆豐厚獎金的期待。
“好了?！彼柭柤?，聲音打破了死寂，“初步穩(wěn)定了。深層神經(jīng)鏈接校準和動力核心檢修需要時間。老板，記得我的獎金和升級套件?！彼抗饴舆^姜凜那張依舊冷峻、但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裂開了一瞬的臉，內(nèi)心的小人忍不住叉腰狂笑：救命！原來傳說中的高冷戰(zhàn)神，背地里是個機甲都馴不住的憨憨！
就在她準備功成身退，招呼王胖子趕緊把后續(xù)檢測設(shè)備推進來時，異變再生。
那臺剛剛安靜下來的破軍機甲，龐大的頭顱——裝載著主傳感器的部位——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向她的方向偏轉(zhuǎn)了一個微小的角度。
然后，它那條巨大的、覆蓋著冰冷裝甲的機械臂，最前端的手指關(guān)節(jié)，以一種與它龐大身軀極不相稱的輕柔，極其緩慢地、試探性地，蹭了蹭林小滿還沾著一點油污的手背。
動作輕微得像一片羽毛拂過。
一絲微弱卻清晰無比的、如同雛鳥初鳴般的“嘀嗒”聲，直接在她腦海中響起。
林小滿整個人僵在原地，瞳孔驟然收縮。
那觸感……冰涼，堅硬，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