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學(xué)后的第二年初,家里多了雙粉色拖鞋。
爸爸領(lǐng)回來一個女人。
新媳婦第一次跨進門檻時,手里拎著個碎花布包。
穿著紅棉襖,臉上堆著笑,眼角的褶子里藏著精明。
“以后,她就是你媽?!?爸爸的聲音沒什么溫度。
我低著頭,沒說話。
后媽遞過來一塊糖。
牛奶味的。
“以后叫我張姨就行。” 她笑得眼睛彎成月牙,往我手里塞了塊奶糖,“知宇長這么俊,像個小姑娘似的?!?/p>
爸爸在旁邊咳嗽一聲,臉沉得像鍋底。
“叫張姨。” 他踹了我一腳,“沒聽見?”
我趔趄著站穩(wěn),含混地喊了聲 “張姨”。
奶糖在嘴里化開,甜得發(fā)膩。
沒過多久,她的肚子鼓了起來。 張姨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
她給我縫了件新棉衣,針腳比媽媽還細密。
“天冷了,別凍著。” 她替我扣上扣子,指尖帶著暖意,“你爸脾氣糙,受委屈了跟我說?!?/p>
我盯著她凸起的肚子,喉嚨發(fā)緊。
“張姨……”
“嗯?”
“你會生弟弟嗎?”
她愣了下,隨即笑了:“要是個弟弟,就讓他跟你親?!?/p>
弟弟出生那天,爸爸買了串鞭炮,在院子里炸得震天響。
張姨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卻抱著襁褓笑得溫柔。
“看,你弟弟多乖。” 她朝我招手,“來摸摸?!?/p>
我往后縮了縮,撞見爸爸警告的眼神。
“沒出息的東西?!?他啐了一口,“滾出去。”
張姨卻把我拉到床邊:“別聽你爸的,兄弟間就得親熱點?!?/p>
從那天起,她總往我書包里塞零食。
有時是話梅,有時是果凍,包裝上印著穿裙子的卡通女孩。
“偷偷吃,別讓你爸看見。” 她沖我眨眼睛,像在分享秘密。
生了個男孩。
爸爸笑得合不攏嘴,抱著襁褓里的嬰兒,親了又親。
“我的好兒子!”
他看我的眼神,更冷了。
后媽對我,卻越來越好。
每天給我煮雞蛋,把爸爸買給她的糕點偷偷塞給我。
夜里,她會坐在我床邊,給我掖好被角。
“知宇長得真俊,像個小姑娘?!?她摸著我的頭發(fā),眼神溫柔。
我那顆早已冰封的心,好像有了一絲暖意。
也許,我真的可以再得到一次母愛。
直到那天。
她從衣柜里翻出一個包裹,塞給我。
“張姨給你買的,偷偷穿?!?“試試?” 她眼里閃著光?!?/p>
布料蹭過皮膚時,我渾身發(fā)顫。
像觸到了多年前媽媽藏在枕頭下的碎花內(nèi)襯。
“張姨…… 爸知道了會打死我?!?/p>
“就試一會兒。” 她替我拉上拉鏈,對著鏡子嘆氣,“多好看啊,可惜了?!?/p>
她還拿出口紅,往我嘴唇上點了點。
鏡子里的人,嘴唇紅得像血。
“像不像年畫里的娃娃?”
我沒說話,只覺得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
“女孩子穿這些才好看?!?/p>
她笑得像朵花。
我看著這些東西,心跳得厲害。
是我夢寐以求的。
接下來的日子,我像偷糖的孩子。
趁爸爸不在家,偷偷穿上裙子,對著鏡子轉(zhuǎn)圈。
后媽就在一旁看著,笑著夸我。
我以為,這是屬于我們的秘密。
直到那天下午。
后媽突然哭了起來,坐在地上拍著大腿。
“我的三百塊錢?。∧鞘墙o小寶買奶粉的錢!”
爸爸沖進來,臉黑得像鍋底。
“怎么回事?”
“我…… 我放在抽屜里,不見了。” 后媽抽抽噎噎地說,“家里就我們幾個人……”
她的目光,若有若無地瞟向我。
爸爸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刺向我。
“是不是你拿的?”
我搖搖頭,拼命搖頭:“不是我!”
“那就讓我好好找找!” 爸爸吼道。
他沖進我的房間,翻箱倒柜。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個包裹。
粉色的內(nèi)衣,白色的連衣裙,還有那支口紅。
“好啊你個畜生!” 爸爸的眼睛紅了。
他抓起連衣裙,狠狠摔在我臉上。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你是個男的!不準碰這些東西!”
“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他順手抄起門后的木棍,劈頭蓋臉地打下來。
“爸!我沒有!是后媽給我的!” 我哭喊著,辯解著。
后媽站在一旁,拉著爸爸的胳膊:“建強,別打了,也許知宇就是好奇……”
她越是勸,爸爸打得越狠。
“都是你慣的!” 爸爸甩開她的手,木棍落在我身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疼。
鉆心的疼。
比上次在醫(yī)院的手術(shù)還疼。
我蜷縮在地上,抱著頭,任由木棍落下。
直到爸爸打累了,才停下手。
他喘著粗氣,指著我:“記??!你這輩子,只能是男孩!是我林家養(yǎng)的兒子!別妄想別的!”
我躺在地上,渾身是傷。
血和淚混在一起,流進嘴里,又咸又苦。
后媽走過來,想扶我。
我猛地甩開她的手。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了。
她的好,她的溫柔,全都是假的。
她給我買裙子,教我化妝,就是為了讓爸爸發(fā)現(xiàn)。
就是為了讓他徹底厭惡我,放棄我。
這樣,她的兒子就能獨占爸爸的愛,繼承所有的一切。
扁擔一下下落在身上,混著弟弟的哭聲,張姨的啜泣聲。
我死死咬著牙,嘗到嘴里的血腥味。
原來那奶糖的甜,是裹著毒的。
原來那裙子的暖,是燒著我的火。
她不是來給我母愛的。
她是來親手把我推進更深的地獄。
好讓她的兒子,踩著我的尸骨,坐穩(wěn)這個家。
血從嘴角流出來,滴在那件粉色內(nèi)衣上。
像開了朵凄厲的花。
好深的計。 好毒的心。
我看著她臉上那虛偽的關(guān)切,突然笑了。
笑得比哭還難看。
原來,這世上,真的沒人會愛我。
媽媽不在了。
爸爸不愛我。
連這虛偽的后媽,也只是把我當成墊腳石。
我慢慢爬起來,拖著一身的傷,走進房間。
關(guān)上門,把所有的光都關(guān)在外面。
黑暗里,我摸著那些被爸爸撕碎的裙子碎片。
指尖觸到一片冰涼。
從今天起,林知語徹底死了。
林知宇,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活著,只為了活著。
像陰溝里的老鼠,不見天日。